作者:元稹
蒼溪縣下嘉陵水, 入峽穿江到海流。 憑仗鯉魚將遠信, 雁回時節到揚州。
作者:韓淲
詩社酒徒閒, 村村花柳。 月榭風亭更霞牖。 臨春結綺, 又是那回時候。 不禁中夜雨, 相ˍˍ。 弄蕊攀條, 為尋芳酒。 一斗誰能問千首。 江南雲夢, 空說氣吞八九。 持杯人共我, 能吟否。
作者:賈島
俱為落第年, 相識落花前。 酒瀉兩三盞, 詩吟十數篇。 行岐逢塞雨, 嘶馬上津船。 樹影高堂下, 回時應有蟬。
作者:馬致遠
楔子氈帳秋風迷宿草, 穹廬夜月聽悲笳。 控弦百萬為君長, 款塞稱藩屬漢家。 某乃呼韓耶單于是也。 若論俺家世, 久居朔漠, 獨霸北方, 以射獵為生, 攻伐為事。 大王曾避俺東徙, 魏絳曾怕俺講和。 獯鬻嚴狁, 逐代易名:單于可汗, 隨時稱號。 當秦漢交兵之時, 中原有事, 俺國強盛, 有控弦甲士百萬。 俺祖公冒頓單于, 圍漢高帝於白登七日, 用婁敬之謀, 兩國講和, 以公主嫁俺國中。 至惠帝、呂後以來, 每代必循故事, 以宗女歸俺番家。 宣帝之世, 我眾兄弟爭立不定, 國勢稍弱。 今眾部落立我為呼韓耶單于, 實是漢朝外甥。 我有甲士十萬, 南移近塞, 稱藩漢室。 昨曾遣使進貢, 欲請公主, 未知漢帝肯尋盟約否? 今日天高氣爽, 眾頭目每, 向沙堤射獵一番, 多少是好! 正是:番家無產業, 弓矢是生涯。 為人雕心雁爪, 做事欺大壓小。 全憑諂佞奸貪, 一生受用不了。 某非別人, 毛延壽的便是。 現在漢朝駕下, 為中大夫之職。 因我百般巧詐, 一味諂諛, 哄的皇帝老頭兒十分歡喜, 言聽計從。 朝裡朝外, 那一個不怕我, 那一個不敬我? 我又學的一個法兒, 只是教皇帝少見儒臣, 多暱女色, 我這寵幸才得牢固。 道尤末了, 聖駕早上。 嗣傳十葉繼炎劉, 獨掌乾坤四百州。 邊塞久盟和議策, 從今高枕已無憂。 某漢元帝是也。 俺祖高皇帝, 奮布衣, 起豐沛, 滅秦屠項, 掙下這等基業。 傳到朕躬, 已是十代。 自朕嗣位以來, 四海晏然, 八方寧靜。 非朕躬有德, 皆賴眾文武扶持。 自先帝晏駕之後, 宮女盡放出宮去了。 今後宮寂寞, 如何是好! 陛下, 田舍翁多收十斛麥, 尚欲易婦, 況陛下貴為天子, 富有四海。 合無遣官遍行天下, 選擇室女。 不分王侯宰相、軍民人家, 但要十五以上, 二十以下者, 容貌端正, 盡選將來, 以充後宮, 有何不可? 卿說的是。 就加卿為選擇使, 繼領詔書一通, 遍行天下刷選。 將選中者各圖形一軸送來, 朕按圖臨幸。 待卿成功回時, 別有區處。 【仙呂】【賞花時】四海平安絕士馬, 五穀豐登沒戰伐。 寡人待刷室女選宮娃, 你避不的馳驅困乏。 看那一個合屬俺帝王家。 第一折大塊黃金任意撾, 血海王條全不怕。 生前只要有錢財, 死後那管人唾罵。 某毛延壽, 領著大漢皇帝聖旨, 遍行天下, 刷選室女, 已選夠九十九名。 各家盡肯饋送, 所得金銀卻也不少。 昨日來到成都秭歸縣, 選得一人, 乃是王長者之女, 名喚王嬙, 字昭君。 生得光彩射人, 十分艷麗, 真乃天下絕色。 爭奈他本是莊農人家, 無大錢財。 我問他要百兩黃金, 選為第一。 他一則說家道貧窮, 二則倚著他容貌出眾, 全然不肯。 我本待退了他。 不要倒好了他! 眉頭一縱, 計上心來, 只把美人圖點上些破綻, 到京師必定發入冷宮, 教他受苦一世。 正是:恨小非君子, 無毒不丈夫。 一日承宣入上陽, 十年未得見君王。 良宵寂寂誰來伴, 唯有琵琶引興長。 妾身王嬙, 小字昭君, 成都秭歸人也。 父親王長者, 平生務農為業。 母親生妾時, 夢月入懷, 復墜於地, 後來生下妾身。 年長一十八歲, 蒙恩選充後宮。 不想使臣毛延壽問妾身索要金銀, 不曾與他, 將妾影圖點破, 不曾得見君王, 現今退居永巷。 妾身在家頗通絲竹, 彈得幾曲琵琶。 當此夜深孤悶之時, 我試理一曲消遣咱。 某漢元帝。 自從刷選室女入宮, 多有不曾寵幸, 煞是怨望咱。 今日萬機稍暇, 不免尋宮走一遭, 看那個有緣的, 得遇朕躬也呵。 【仙呂】【點絳唇】車碾殘花, 玉人月下, 吹簫罷。 未遇宮娃, 是幾度添白髮。 【混江龍】料必他竹簾不掛, 望昭陽一步一天涯。 疑了些無風竹影, 恨了些有月窗紗。 他每見絃管聲中尋玉輦, 恰便似鬥牛星畔盼浮槎。 是那裡彈的琵琶響? 是。 是誰人偷彈一曲, 寫出嗟呀? 快報去接駕。 不要。 莫便要忙傳聖旨, 報與他家。 我則怕乍蒙恩, 把不定心兒怕, 驚起宮槐宿鳥、庭樹棲鴉。 小黃門, 你看是那一宮的宮女彈琵琶, 傳旨去教他來接駕, 不要驚嚇著他。 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 聖駕到來, 急忙迎接者。 【油葫蘆】恕無罪, 吾當親問咱。 這裡屬那位下? 休怪我不曾來往乍行踏。 我特來填還你這淚搵濕鮫魚肖帕, 溫和你露冷透凌波襪。 天生下這艷姿, 合是我寵幸他。 今宵畫燭銀台下, 剝地管喜信爆燈花。 小黃門, 你看那紗籠內燭光越亮了, 你與我挑起來看咱。 【天下樂】和他也弄著精神射絳紗。 卿家, 你覷咱, 則他那瘦巖巖影兒可喜殺。 妾身早知陛下駕臨, 只合迎接。 接駕不早, 妾該萬死。 迎頭兒稱妾身, 滿口兒呼陛下, 必不是尋常百姓家。 看了他容貌端正, 是好女子也呵! 【醉中天】將兩葉賽宮樣眉兒畫, 把一個宜梳裹臉兒搽; 額角香鈿貼翠花, 一笑有傾城價。 若是越勾踐姑蘇台上見他, 那西施半籌也不納, 更敢早十年敗國亡家。 你這等模樣出眾, 誰家女子? 妾姓王名嬙, 字昭君, 成都秭歸縣人。 父親王長者。 祖父以來務農為業, 閭閻百姓, 不知帝王家禮度。 【金盞兒】我看你眉掃黛, 鬢堆鴉, 腰弄柳, 臉舒霞。 那昭陽到處難安插, 誰問你一梨兩壩做生涯? 也是你君恩留枕簟, 天教雨露潤桑麻。 既不沙俺江山千萬里, 直尋到茅舍兩三家。 看卿這等體態, 如何不得近幸? 妾父王長者, 止生妾身, 當初選時, 使臣毛延壽索要金銀, 妾家貧寒無湊, 故將妾眼下點成破綻, 因此發入冷宮。 小黃門, 你取那影圖來看, 【醉扶歸】我則問那待詔別無話, 卻怎麼這顏色不加搽? 點得這一寸秋波玉有暇。 端的是卿眇目, 他雙瞎? 便宣的八百姻嬌比並他, 也未必強如俺娘娘帶破賺丹青畫。 小黃門, 傳旨說與金吾衛, 便拿毛延壽斬首報來。 陛下, 妾父母在成都見隸民籍, 望陛下恩典寬免, 量與些恩榮咱。 這個容易。 【金盞兒】你便晨挑菜, 夜看瓜, 春種穀, 夏澆麻。 情取棘針門粉壁上除了差法, 你向正陽門改嫁的倒榮華。 俺官職頗高如村社長, 這宅院剛大似縣官衙。 謝天地可憐窮女婿, 再誰敢欺負俺丈人家! 近前來, 聽寡人旨, 封你做明妃者。 量妾身怎生消受的陛下恩寵! 【賺煞】且盡此宵情, 休問明朝話。 陛下明朝早早駕臨, 妾這裡侯駕。 到明日, 多管是醉臥在昭陽御榻。 妾身賤微, 雖蒙恩寵, 怎敢耍望與陛下同榻? 休煩惱, 吾當且是耍, 斗卿來便當真假。 恰才家輦路兒熟滑, 怎下的真個長門再不踏! 明夜裡西宮閣下, 你是必悄聲兒接駕, 我則怕六宮人攀例撥琵琶。 駕回了也。 左右, 且掩上宮門, 我睡些去。 第二折某呼韓單于。 昨遣使臣款漢, 請嫁公主與俺。 漢皇帝以公主尚幼為辭, 我心中好不自在。 想漢家宮中, 無邊宮女, 就與俺一個, 打甚不緊? 直將使臣趕回。 我欲待起兵南侵, 又恐怕失了數年和好。 且看事勢如何, 別做道理。 某毛延壽。 只因刷選宮女, 索要金銀, 將王昭君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不想皇帝親幸, 問出端的, 要將我加刑。 我得空逃走了, 無處投奔。 左右是左右, 將著這一軸美人圖, 獻與單于王, 著他按圖索要, 不怕漢朝不與他。 走了數日, 來到這裡, 遠遠的望見人馬浩大, 敢是穹廬也。 頭目, 你啟報單于王知道, 說漢朝大臣來投見哩。 著他過來。 你是甚麼人? 某是漢朝中大夫毛延壽。 有我漢朝西宮閣下美人王昭君, 生得絕色。 前者大王遣使求公主時, 那昭君情願請行, 漢主捨不的, 不肯放來。 某再三苦諫, 說:"豈可重女色, 失兩國之好? "漢主倒要殺我。 某因此帶了這美人圖, 獻與大王。 可遣使按圖索要, 必然得了也。 這就是圖樣。 世間那有如此女人! 若得他做闕氏, 我願足矣。 如今就差一番官, 率領部從寫書與漢天子, 求索王昭君與俺和親。 若不肯與, 不日南侵, 江山難保。 就一壁廂引控甲士, 隨地打獵, 延入塞內, 偵候動靜, 多少是好! 隨身王嬙。 自前日蒙恩臨幸, 不覺又旬月。 主上暱愛過甚, 久不設朝。 聞的升殿去了, 我且向妝台邊梳妝一會, 收拾整齊, 只怕駕來好服侍。 自從西宮閣下得見了王昭君, 使朕如癡似醉, 久不臨朝。 今日方才升殿, 等不的散了, 只索再到西宮看一看去。 【南呂】【一枝花】四時雨露勻, 萬里江山秀。 忠臣皆有用, 高枕已無憂。 守著那皓齒星眸, 爭忍的虛白晝。 近新來染得些症候, 一半兒為國憂民, 一半兒愁花病酒。 【梁州第七】我雖是見宰相似文王施禮, 一頭地離明妃, 早宋玉悲秋。 怎奈他帶天香著莫定龍衣袖。 他諸餘可愛, 所事兒相投; 消磨人幽悶, 陪伴我閒遊; 偏宜向梨花月底登樓, 芙蓉燭下藏鬮。 體態是二十年挑剔就的溫柔, 姻緣是五百載該撥下的配偶, 臉兒有一千般說不盡的風流, 寡人乞求他左右, 他比那落伽山觀自在無楊柳, 見一面得長壽。 情系人心早晚休, 則除是雨歇雲收。 且不要驚著他, 待朕悄悄地看咱。 【隔尾】恁的般長門前抱怨的宮娥舊, 怎知我西宮下偏心兒夢境熟。 愛他晚妝罷, 描不成畫不就, 尚對菱花自羞。 我來到這妝台背後, 原來廣寒殿嫦娥在這月明裡有。 調和鼎鼐理陰陽, 秉軸持鈞政事堂。 只會中書陪伴食。 何曾一日為君王。 某尚書令五鹿充宗是也。 這個是內常侍石顯。 今日朝罷, 有番國遣使來索王嬙和番, 不免奏駕。 來到西宮閣下, 只索進去。 奏的我主得知:如今北番呼韓單于, 差一使臣前來, 說毛延壽將美人圖獻與他, 索要昭君娘娘和番, 以息刀兵。 不然, 他大勢南侵, 江山不可保矣。 我養軍千日, 用軍一時。 空有滿朝文武, 那一個與我退的番兵! 都是些畏刀避箭的, 您不去出力, 怎生教娘娘和番! 【牧羊關】興廢從來有, 干戈不肯休。 可不食君祿, 命懸君口。 太平時賣你宰相功勞, 有事處把俺佳人遞流。 你們干請了皇家奉, 著甚的分破帝王憂? 那壁廂鎖樹的怕彎著手, 這壁廂攀欄的怕跌破了頭。 他外國說, 陛下寵暱王嬙, 朝綱盡廢, 壞了國家。 若不與他, 興兵吊伐。 臣想紂王只為寵妲己, 國破身亡, 是其鑒也。 【賀新郎】俺又不曾徹青霄, 高蓋起摘星樓。 不說他伊尹扶湯, 則說那武王伐紂。 有一朝身到黃泉後, 若和他留侯、留侯廝遘, 你可也羞那不羞? 您臥重裀食列鼎, 乘肥馬衣輕裘。 您須見舞春風嫩柳宮腰瘦, 怎下的教他環珮影搖青塚月, 琵琶聲斷黑江秋! 陛下, 咱這裡兵甲不利, 又無猛將與他相持, 倘或疏失, 如之奈何? 望陛下割恩與他, 以救一國生靈之命。 【斗蝦蟆】當日個誰展英雄手, 能梟項羽頭, 把江山屬俺炎劉? 全虧韓元帥九里山前戰鬥, 十大功勞成就。 您也丹犀裡頭, 枉被金章紫綬; 您也朱門裡頭, 都寵著歌衫舞袖。 恐怕邊關透漏, 央及家人奔驟。 似箭穿著雁口, 沒個人敢咳嗽。 吾當僝僽, 他也、他也紅妝年幼無人搭救。 昭君共你每有甚麼殺父母冤仇? 休、休, 少不的滿朝中都做了毛延壽! 我呵, 空掌著文武三千隊, 中原四百州, 只待要割鴻溝。 陡恁的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 現今番使朝外等宣。 罷、罷、罷, 教番使臨朝來。 呼韓耶單于差臣南來, 奏大漢皇帝:北國與南朝, 自來結交和好, 曾兩次差人求公主不與。 今有毛延壽, 將一美人圖獻與俺單于。 特差臣來, 單索昭君為閼氏, 以息兩國刀兵。 陛下若不從, 俺有百萬雄兵, 刻日南侵, 以決勝負。 伏望聖鑒不錯。 且教使臣館驛中安歇去。 您眾文武商量, 有策獻來, 可退番兵, 免教昭君和番。 大抵是欺娘娘軟善, 若當時呂後在日, 一言之出, 誰敢違拗! 若如此, 久已後也不用文武, 只憑佳人平定天下便了。 【哭皇天】你有甚事疾忙奏, 俺無那鼎鑊邊滾熱油。 我道您文臣安社稷, 武將定戈矛; 您只會文武班頭, 山呼萬歲, 舞蹈揚塵, 道那聲誠惶頓首。 如今陽關路上, 昭君出塞; 當日未央宮裡, 女主垂旒。 文武每, 我不信你敢差排呂太后。 枉以後、龍爭虎鬥, 都是俺鸞交鳳友。 妾既蒙陛下厚恩, 當效一死, 以報陛下。 妾情願和番, 得息刀兵, 亦可留名青史。 但妾與陛下闈房之情, 怎生拋捨也! 我可知捨不的卿哩! 陛下割恩斷愛, 以社稷為念, 早早發送娘娘去罷。 【烏夜啼】今日嫁單于, 宰相休生受, 早則俺漢明妃有國難投, 它那裡黃雲不出青山岫。 投至兩處凝眸, 盼得一雁橫秋。 單注著寡人今歲攬閒愁, 王嬙這運添憔瘦。 翠羽冠, 香羅綬, 都做了錦蒙頭暖帽, 珠絡縫貂裘。 卿等今日先選送明妃到驛中, 交付番使, 待明日朕親出灞陵橋, 送餞一杯去。 只怕使不的, 惹外夷恥笑。 卿等所言, 我都依著。 我的意思, 如何不依? 好歹去送一送。 我一會家只恨毛延壽那廝。 【三煞】我則恨那忘恩咬主賊禽獸, 怎生不畫在凌煙閣上頭? 紫台行都是俺手裡的眾公侯, 有那椿兒不共卿謀, 那件兒不依卿奏, 爭忍教第一夜夢迤逗? 從今後不見長安望北斗, 生扭作織女牽牛! 不是臣等強逼娘娘和番, 奈番使定名索取。 況自古以來, 多有因女色敗國者。 【二煞】雖然似昭君般成敗都皆有, 誰似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 情知他怎收那膘滿的驊騮。 往常時翠轎香兜, 兀自倦朱簾揭繡, 上下處要成就。 誰承望月自空明水自流, 恨思悠悠。 妾身這一去, 雖為國家大計, 爭奈捨不的陛下。 【黃鐘尾】怕娘娘覺饑時吃一塊淡淡鹽燒肉, 害渴時喝一杓兒酪和粥。 我索折一枝斷腸柳, 餞一杯送路酒。 眼見得趕程途趁宿頭, 痛傷心重回首。 則怕他望不見鳳閣龍樓, 今夜且則向灞陵橋畔宿。 第三折妾身王昭君。 自從選入宮中, 被毛延壽將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甫能得蒙恩幸, 又被他獻與番王形像。 今擁兵來索, 待不去, 又怕江山有失。 沒奈何將妾身出塞和番。 這一去, 胡地風霜, 怎生消受也! 自古道"紅顏勝人多薄命, 莫怨春風當自嗟。 "今日灞橋餞送明妃, 卻早來到也。 【雙調】【新水令】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 我則索看昭君圖畫模樣。 舊恩金勒短, 新恨玉鞭長。 本是對金殿鴛鴦, 分飛翼怎承望! 您文武百官計議, 怎生退了番兵, 免明妃和番者? 【駐馬聽】宰相每商量, 大國使還朝多賜賞。 早是俺夫妻悒怏, 小家兒出外也搖裝。 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 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 您偏不斷腸。 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左右慢慢唱者, 我與明妃餞一杯酒。 【步步嬌】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 俺咫尺如天樣。 慢慢捧玉觴, 朕本意待尊前捱些時光。 且休問劣了宮商, 您則與我半句兒俄延著唱。 請娘娘早行, 天色晚了也。 【落梅風】可憐俺別離重, 你好是歸去的忙。 寡人心先到他李陵台上。 回頭兒卻才魂夢裡想, 便休題貴人多忘。 妾這一去, 再何時得見陛下? 把我漢家衣服都留下者。 正是:今日漢宮人, 明朝胡地妾。 忍著主衣裳, 為人作春色。 【殿前歡】說甚麼留下舞衣裳, 被西風吹散舊時香。 我委實怕宮車再過青苔巷, 猛到椒房, 那一會想菱花鏡裡妝, 風流相, 兜的又橫心上。 看今日昭君出塞, 幾時似蘇武還鄉? 請娘娘行罷, 臣等來多時了也。 罷罷罷, 明妃, 你這一去, 休怨朕躬也。 我那裡是大漢皇帝! 【雁兒落】我做了別虞姬楚霸王, 全不見守玉關征西將。 那裡取保親的李左車, 送女客的蕭丞相? 陛下不必掛念。 【得勝令】那裡也架海紫金梁? 枉養著那邊庭上鐵衣郎。 您也要左右人扶持, 俺可甚糟糠妻不下堂! 您但提起刀槍, 卻早小鹿兒心頭撞。 今日央及煞娘娘, 怎做的男兒當自強! 陛下, 咱回朝去罷。 【川撥棹】怕不待放絲韁, 咱可甚鞭敲金鐙響。 你管燮理陰陽, 掌握朝綱。 治國安邦, 展土開疆。 假若俺高皇, 差你個梅香, 背井離鄉, 臥雪眠霜。 若是他不戀您春風畫堂, 我便官封你一字王。 陛下, 不必苦死留他, 著他去了罷。 【七兄弟】說甚麼大王、不當、戀王嬙, 兀良, 怎禁他臨去也回頭望! 那堪這散風雪旌節影悠揚, 動關山鼓角聲悲壯。 【梅花酒】呀! 俺向著這回野悲涼:草已添黃, 兔早迎霜; 犬褪得毛蒼, 人搠起纓槍; 馬負著行裝, 車運著糧, 打獵起圍場。 他、他、他傷心辭漢主, 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他部從入窮荒, 我鑾輿返咸陽。 返咸陽, 過宮牆; 過宮牆, 繞迴廊; 繞迴廊, 近椒房; 近椒房, 月昏黃; 月昏黃, 夜生涼; 夜生涼, 泣寒螿, 綠紗窗; 綠紗窗, 不量思。 【收江南】呀! 不思量除是鐵心腸。 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 美人圖今夜掛昭陽, 我那裡從養, 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陛下迴鑾罷, 娘娘去遠了也。 【鴛鴦煞】我則索大臣行說一個推辭謊, 又則怕筆尖兒那火編修講。 不見他花朵兒精神, 怎趁那草地裡風光? 唱道佇立多時, 徘徊半響; 猛聽的塞雁南翔, 呀呀的聲嘹亮。 卻原來滿目牛羊, 是兀那載離恨的氈車半坡裡響。 今日漢朝不棄舊盟, 將王昭君與俺番家和親。 我將昭君封為寧胡閼氏, 坐我正宮。 兩國息兵, 多少是好。 眾將士, 傳下號令, 大眾起行, 望北而去。 這裡甚地面了? 這是黑龍江, 番漢交界去處。 南邊屬漢家, 北邊屬我番國。 大王, 借一杯酒, 望南澆奠; 辭了漢家, 長行去罷。 漢朝皇帝, 妾身今生已矣, 尚待來生也。 嗨, 可惜可惜! 昭君不肯入番, 投江而死。 罷罷罷, 就葬在此江邊, 號為青塚者。 我想來, 人也死了, 枉與漢朝結下這般仇隙, 都是毛延壽那廝搬弄出來的。 把都兒, 將毛延壽拿下, 解送漢朝處治。 我依舊與漢朝結和, 永為甥舅, 卻不是好! 則為他丹青畫誤了昭君, 背漢主暗地私奔; 將美人圖又來哄我, 要索取出塞和親。 豈知道投江而死, 空落的一見消魂。 似這等奸邪逆賊, 留著他終是禍根。 不如送他去漢朝哈剌, 依還的甥舅禮, 兩國長存。 第四折自家漢元帝。 自從明妃和番, 寡人一百日不曾設朝。 今當此夜景蕭索, 好生煩惱。 且將這美人圖掛起, 少解悶懷也呵。 【中呂】【粉蝶兒】寶殿涼生, 夜迢迢六宮人靜。 對銀台一點寒燈, 枕席間、臨寢處, 越顯的吾身薄倖。 萬里龍廷, 知他宿誰家一靈真性。 小黃門, 你看爐香盡了, 再添上些香。 【醉春風】燒盡御爐香, 再添黃串餅。 想娘娘似竹林寺不見半分形, 則留下這個影、影。 未死之時, 再生之日, 我可也一般恭敬。 一時睏倦, 我且睡些兒。 【叫聲】高唐夢苦難成, 那裡也愛卿、愛卿, 卻怎生無些靈聖? 偏不許楚襄王枕上雨雲情。 妾身王嬙, 一番到北地, 私自逃回。 兀的不是我主人! 陛下, 妾身來了也。 恰才我打了個盹, 王昭君就偷走回去了。 我急急趕來, 進的漢宮, 兀的不是昭君! 恰才見昭君回來, 這些兒如何就不見了? 【剔銀燈】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 呼喚俺那昭君名姓。 偏寡人喚娘娘不肯燈前應, 卻原來是畫上的丹青。 猛聽得仙音院鳳管鳴, 更說甚蕭韶九成。 【蔓青菜】白日裡無承應, 教寡人不曾一覺到天明, 做的個團圓夢境。 卻原來雁叫長門兩三聲, 怎知道更有個人孤另。 【白鶴子】多管是春秋高, 筋力短, 莫不是食水少, 骨毛輕? 待去後, 愁江南網羅寬; 待向前, 怕塞北雕弓硬。 【篇】傷感似替昭君思漢主, 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橫, 淒愴似和半夜夢歌聲, 悲切似唱三疊陽關令。 則被那潑毛團叫的淒楚人也。 【上小樓】早是我神思不安, 又添個冤家纏定。 他叫得慢一會兒緊一聲兒, 和盡寒更。 不爭你打盤旋, 這搭裡同聲相應, 可不差訛了四時節令? 【篇】你卻待尋子卿、覓李陵, 對著銀台, 叫醒咱家, 對影生情。 則俺那遠鄉的漢明妃雖然得命, 不見你個潑毛團也耳根清淨。 這雁兒呵。 【滿庭芳】又不是心中愛聽, 大古似林風瑟瑟, 巖溜冷冷。 我只見山長水遠天如鏡, 又生怕誤了你途程。 見被你冷落了瀟湘暮景, 更打動我邊塞離情, 還說甚雁過留聲。 那堪更瑤階夜永, 嫌殺月兒明。 陛下省煩惱, 龍體為重。 不由我不煩惱也。 【十二月】休道是咱家動情, 你宰相每也生憎。 不比那雕樑燕語, 不比那錦樹鶯鳴。 漢昭君離鄉背井, 知他在何處愁聽! 【堯民歌】呀呀的飛過蓼花汀, 孤雁兒不離了鳳凰城。 畫簷間鐵馬響丁丁, 寶殿中御榻冷清清。 寒也波更, 蕭蕭落葉聲, 燭暗長門靜。 【隨煞】一聲兒繞漢宮, 一聲兒寄渭城; 暗添人白髮成衰病, 直恁的吾家可也勸不省。 今日早朝散後, 有番國差使命綁送毛延壽來, 說因毛延壽叛國敗盟, 致此禍釁。 今昭君已死, 情願兩國講和。 伏候聖旨。 既如此, 便將毛延壽斬首祭獻明妃。 著光祿寺大排筵席, 犒賞來使回去。 葉落深宮雁叫時, 夢迴孤枕夜相思。 雖然青塚人何在, 還為蛾眉斬畫師。 題目沉黑江明妃青塚恨正名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作者:程洛賓
魚雁回時寫報音, 難憑銼櫱數年心。 雖然情斷沙吒後, 爭奈平生怨恨深。
作者:李行甫
楔子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 嫁得夫主姓張, 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 孩兒喚作張林, 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 不要說他姿色盡有, 聰明智慧, 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 無不通曉。 俺家祖傳七輩是科第人家, 不幸輪到老身, 家業凋零, 無人養濟。 老身出於無奈, 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 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捨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 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 有何不可。 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 俺祖父以來, 都是科第出身, 已經七輩, 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說這般閒話做甚麼?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 你自尋趁錢來養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則養活母親者。 潑賤人, 你做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須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親, 不要家煩宅亂, 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 往汴京尋我舅舅, 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 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 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 我去之後, 你好生看覷母親,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匆匆發忿出家門, 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貧。 母親, 似這等唱叫, 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 我就許下這親事, 則便了也。 小生姓馬名均卿, 祖居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頗通經史, 因家中有幾貫資財, 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 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 與小生作伴年久, 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 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 被他母親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 與他哥哥張林, 唱叫了一場, 那張林離了家門, 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 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 得成全這一樁好事, 豈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門首, 這也是個綵頭。 待我見去。 員外, 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 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員外, 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 與老身合氣, 你討些砂仁來送我, 做碗湯吃。 奶奶, 自家孩兒, 有甚麼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 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後,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來支持, 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財禮, 許了這親事罷。 左右我的女兒在家, 也受不得這許多氣,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靜辦。 員外, 只是你家裡有個大渾家哩, 我女孩兒過門來, 倘或受他欺負,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講到了, 才好許你這親事。 奶奶放心, 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渾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 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 並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緣家計,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員外, 只要說定了, 我受了你的財禮, 我家女兒, 便是你馬家媳婦, 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捨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 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員外, 你那大渾家處, 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 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員外, 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姐姐, 你愛我些甚的來? 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 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准。 我著那一班姊妹道, 張海棠嫁了馬員外, 可也不枉了。 從此後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今日將俺女孩兒, 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 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 尋俺舊時姑姊妹們, 到茶房中喫茶去來。 第一折我這嘴臉實是欠, 人人讚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淨水洗下來, 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 叫做甚麼張海棠, 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 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 這裡有個趙令史, 他是風流人物, 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 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 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我做令史只圖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 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 在這鄭州衙門, 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幹, 送我兩個表德:一個叫做趙皮鞋, 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裡有個婦人, 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 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 地產一雙, 都這等花花兒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裡夢裡。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後瞞著員外, 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 逕自過去。 大嫂, 你喚我有何計議? 我喚你來, 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 謀殺了馬員外, 俺兩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麼? 你那裡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 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 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 藏在一處, 只等覷個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 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 和他到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 走一遭去來。 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親也亡化了, 連哥哥也不知那裡, 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 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 就在那褥草之上, 則在姐姐跟前抬舉, 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 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 到那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 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 自從嫁了員外, 好耳根清淨也呵! 【仙呂】【點絳唇】月戶雲窗, 繡幃羅帳。 誰承望, 我如今棄賤從良, 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 撇下了數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 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 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 再不要門戶承當, 再不放賓朋出入, 再不見鄰里推搶, 再不愁家私營運,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 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怎麼這早晚, 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腹中曉盡世間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 出門去尋俺舅子, 誰想他跟著一個什麼經略相公種師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 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不要說盤纏使盡, 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 母親也亡化了, 居房也沒了, 教我怎麼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 那員外是好家計, 他肯看顧親眷, 要抬舉我舅子, 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 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 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誰, 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哥哥, 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弔孝來? 妹子, 你不見我吃的, 則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養不過, 有甚麼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哥哥, 俺母親亡化, 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 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妹子, 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送, 還是多虧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 偏你敢不姓張, 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虧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妹子, 我今日特來投托, 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這舊話也休提了。 我則道你怎生發跡身榮旺, 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將就些兒, 不要記怨了。 【天下樂】哥哥也, 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 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妹子也, 我也是出於無奈, 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 不論多少, 繼發些盤纏使用, 等我好去。 口聲聲道是無奈何, 哥哥也, 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說了, 你不繼發我, 教那個繼發我? 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 只要我繼發你個大兄長, 你不道來, 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則是繼發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這衣服頭面, 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與人, 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繼發的你? 哥哥, 你則回去了罷, 休來這門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 我特投奔著你, 一文盤纏也不與我, 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這門首等著, 待他馬員外來,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見得。 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領著孩兒燒香, 我先回來了。 呀! 怎麼我家解典庫門首, 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麼勾當? 姐姐休罵, 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 來尋我妹子的。 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麼? 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我小人眼拙不認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尋你妹子怎麼? 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 無以度日, 要尋我妹子, 討些盤纏使用。 他與你多少? 他道傢俬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沒有。 舅舅不知, 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 添了一個孩兒, 如今也五歲了, 這是你的外甥。 現今我家大小傢俬, 都著他掌把, 我是沒兒子的! 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 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 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 你也休煩惱,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姐姐, 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海棠, 門首立著的是甚麼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裡做甚麼? 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你便與他些不得? 我這衣服頭面, 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 教我可甚麼與他? 這衣服頭面與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麼。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 教我說甚的那! 員外查時, 我替你說, 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 送與你哥哥去罷。 既是姐姐許了, 我便脫了這衣服, 除下這頭面, 與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則為你這盤纏, 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 這般個狠人, 放著許多衣服頭面, 一些兒不肯與你, 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 幾件頭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與舅舅, 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 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啣環, 此恩必當重報! 舅舅, 員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飯, 休怪也。 我則道這衣服頭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 我討些盤纏使用, 並無一文, 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 我與他是各白世人, 繼發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 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 兌換些銀兩, 買小窩兒, 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揀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 撞見我時, 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海棠, 你這衣服頭面, 與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來, 只怕員外回時, 若問起呵, 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不妨事, 放著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 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 我倒替你愁哩。 我馬均卿, 自從娶了張海棠, 添了這個孩兒, 叫做壽郎, 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 有傾頹去處, 捨些錢鈔, 與他修理, 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員外回來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頭面, 怎生都不見了那? 員外不問, 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 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後, 養著姦夫, 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 他把這衣服頭面, 都與姦夫拿去, 正要另尋甚麼衣服頭面, 胡亂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 重戴頭面, 只等員外回來, 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來的! 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姦夫去了。 可知道來, 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員外打得好, 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 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我這衣服頭面, 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 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 誰想到員外跟前, 又說我與了姦夫, 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當初自傷, 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 將他來不防, 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 他越逞著言詞兒謗, 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你是生兒子的, 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員外, 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誰不待要佔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 攪肚蛆腸? 你養著姦夫, 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臢勾當, 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可知道你這賤人, 舊性復發, 把衣服頭面, 與了姦夫去, 瞞著夫主, 做這等勾當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 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 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誰著你背地裡養著姦夫, 還強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 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 怎生這一會兒,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 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 你快些去, 熱熱的煎碗湯來, 與員外吃。 理會的。 【後庭花】恰才我脊樑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 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 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姐姐, 兀的不是湯。 拿湯來, 我試嘗咱。 還少些鹽醬, 快去取來。 前日這一服毒藥, 待我取來, 傾在這湯兒裡。 海棠, 快來。 怎這般忒慌張, 連催鹽醬? 姐姐, 兀的不是鹽醬。 海棠, 你將去。 姐姐, 你將去波, 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你不去, 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理會得。 員外, 你吃口湯兒波。 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 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 你放精細者! 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 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 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幾處田莊, 兩個婆娘, 五歲兒郎。 從今後無挨無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兒也, 你將個誰依仗? 姐姐, 員外死了也。 我那員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這小賤人, 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這一口湯, 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 是那個弄死的? 姐姐, 這湯你也嘗過來, 偏是你不藥死, 則藥死員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裡與我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把員外埋殯了者。 海棠, 你這小賤人, 則等送了員外出去, 我慢慢的擺佈你, 看你好在我家裡過得那! 姐姐, 員外無了, 這傢俬大小, 我都不要, 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孩兒是那個養的? 是我養的。 你養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 煨乾避濕, 咽苦吐甜, 費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 你就來認我養的孩兒, 這等好容易! 你養了姦夫, 合毒藥謀殺了員外, 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 還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 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 你藥死親夫, 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我原不曾藥死親夫, 怕做甚麼! 情願和你見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宮去, 告官去。 【賺煞】且休問你真實, 休問咱虛謊, 現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則問他誰是親娘, 誰是繼養? 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 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腳後跟, 那一個不知道的! 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你合毒藥, 謀死員外, 也是我髒埋你的? 這毒藥呵, 你平日裡預收藏, 暗暗的傾下羹湯。 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裡, 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 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裡有你這片歹心腸! 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傢俬大小帶孩兒,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勞後悔。 你也合尋思波, 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的, 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幹著這一番。 我想來, 人的黑眼珠子, 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 則除預先安頓下他, 見人頭, 與他一個銀子, 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 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 和他商量告狀的事, 可也好那! 才說姓趙, 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 數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 心裡癢癢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 他家沒主了, 怕做甚的? 逕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殺我也! 趙令史, 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 要爭這家緣家計, 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 把官司上下, 佈置停當, 趁你手裡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 原不是你養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乾淨。 你也枉做令史, 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 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 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 和街坊鄰里做證見, 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 不要你費心, 你只替我打點衙門裡頭的事便了。 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 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 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 虎不傷人吃個屁! 第二折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雖則居官, 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 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 欺侮我罷軟, 與我起個綽號, 都叫我做模稜手, 因此我這蘇模稜的名, 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稜,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世人, 怎麼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會的。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 你藥死親夫, 該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張海棠也, 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 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 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 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 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 便做道男兒無顯跡, 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小賤人, 這裡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落, 這繃扒吊拷, 要樁樁兒挨過, 不如認了私休, 也還好收拾哩。 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願和你見官去。 【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落, 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 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 怕甚麼六問三推, 一任地萬打千敲。 冤屈也! 甚麼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 與我拿過來。 當面。 那個是原告? 小婦人是原告。 這等, 原告跪在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喚原告上來, 你說你那詞因, 等我與你做主。 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這等, 夫人請起。 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麼請他起來? 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麼員外, 俺們這裡有幾貫錢的人, 都稱他做員外, 無過是個土財主, 沒品職的。 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這個叫做張海棠, 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口退! 敢是個中人? 正是個中人, 他背地裡養著姦夫, 同謀設計, 合毒藥藥殺了丈夫, 強奪我所生的孩兒, 又混賴我傢俬。 告大人, 與小婦人做主咱。 這婦人會說話, 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 口裡必力不刺說上許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外郎有請。 我趙令史, 正在司房裡趲造文書, 相公呼喚我, 必是有告狀的, 又斷不下來, 請我去幫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麼事不下來? 令史, 有一起告狀的在這裡。 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 告甚麼? 告張海棠藥殺親夫, 強奪我孩兒, 混賴我傢俬。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 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 左右, 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梧葉兒】廳階下, 膝跪著, 聽賤妾說根苗。 你說, 你說。 狼虎般排著祗從, 神鬼般設著六曹。 你藥殺親夫, 這是十惡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願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你當初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 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 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 咱成就了。 原來是個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麼? 【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你家裡有甚麼人, 也還往來麼? 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 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廝見,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 你便沒銀子, 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 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 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 為何不見, 他便道, 瞞著員外, 都與姦夫了也。 豈知他有兩面三刀, 向夫主廝搬調。 哎喲, 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 倒說我兩面三刀, 我搬調你甚的來? 這都是小事, 我不問你, 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一一的招來。 【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 丕地倒, 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他道, 海棠, 員外要湯吃, 你去煎來。 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 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 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試尋思波。 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屍首, 葬在荒郊? 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麼又要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有何理說? 這孩兒原是我養的。 相公, 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並鄰里街坊問時, 便有分曉。 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 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門中喚你哩。 常言道, 得人錢財, 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 告下來了, 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的, 我們得過他銀子, 則說是他養的。 你們不要怕打, 說的不明白。 這個知道。 當面。 你是街坊麼? 這孩兒是誰養的? 那馬員外是個財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了個兒子, 小的們街坊鄰里, 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 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 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後每年兒子生日, 那員外同著大娘子, 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 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 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的了。 相公, 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 聽不得他說話。 我每買不轉的, 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 若有半句說謊,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篇】現放著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相公, 則問這兩個老娘, 他須知道。 兀那老娘, 這個孩兒是誰養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 這等年深歲久的事, 那裡記得? 這孩兒只得五歲, 也不為久遠, 你只說實是誰養的? 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裡, 關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見人的嘴臉, 但是我手裡摸去, 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張老娘你說。 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 是大娘子抱在懷裡, 則見她白鬆鬆兩隻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養兒子的, 才有這奶食, 豈不是大娘子養的? 你兩個老娘, 怎麼都這般向著他也? 【篇】老娘也, 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 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 怎麼的便這般沒顛沒倒, 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個清濁? 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的, 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 也省的人事了, 你則問我孩兒咱。 你說我是親娘, 他是奶子。 這個是我親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來, 我的乖乖兒口樂! 【篇】哎, 兒也, 則你那心兒裡自想度, 自暗約, 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 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 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這孩子的話, 也不足信, 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 還要強奪他的, 這混賴傢俬, 一發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這藥殺親夫, 並不干我事。 這頑皮賊骨,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詐死。 左右, 與我採起來。 哎喲, 天那! 【後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著, 撲撲的精神亂, 悠悠的魂魄消, 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強似這等受苦! 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 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 狠公人顯燥暴。 你招, 那姦夫是誰? 他又不肯招, 待我權認了罷。 被官司強逼著, 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 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 無錢的怎打煞! 左右, 再與我打著者。 我也是好人家兒女, 怎麼挨得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 是妾身藥殺了丈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我屈千屈萬, 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 左右, 著那張海棠畫了字, 上了長枷, 點兩個解子, 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理會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裡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將我這百姓忒凌虐, 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裡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幾時節盼的個清官來到? 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 真個官清法正, 件件依條律的, 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的? 則我這潑殘生, 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 原告保候, 聽開封府回文發落。 我問了一日事, 肚裡饑了, 回家吃飯去也。 這一樁雖則問成了, 我想起來,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斷, 要打要放, 都憑趙令史做起, 我是個傻廝那! 今後斷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 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第三折我家賣酒十分快, 乾淨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 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 開著個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店裡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 燒的這鏇鍋兒裡熱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子是鄭州衙門裡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這個兄弟叫做薛霸, 解這婦人張海棠, 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 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 肚中飢餓了, 有甚麼盤纏使用, 也拿些出來, 等我們買碗酒吃, 好趲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 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 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 撞不著清廉官府。 我兄弟兩個, 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 說清廉不清廉? 那個是見義當為, 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 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 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 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便說殺冤屈, 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 行動些。 【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 走的來力盡筋乏, 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 著我們當這等苦差, 還不走哩。 怎當這嗔忿忿丫丫, 但走的慢行的遲, 他可便捨命的打。 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哥哥, 不嫌煩絮, 聽我說咱。 【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的他家將咱苦打, 逼勒得將招伏文狀押。 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 空吃盡吊拷繃扒。 兀那婦人, 你打掙些, 轉過這山坡去, 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 凍欽欽的難立扎。 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起來。 哎, 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假, 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萬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這腿。 真個這裡有些滑。 自家張林的便是, 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 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這一個走的, 好像俺哥哥張林。 【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 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 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裡挺一挺聳著肩胛, 擺一擺摩著腰胯, 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 是那裡解將來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將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 這裡不顯出救人心待怎麼?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誰? 我是你妹子海棠。 這潑娼根, 那一日謝你好繼發我也。 【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 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 見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 見了咱, 不鄧鄧嗔生怒發。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認咱, 我、我、我, 捨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頭髮。 潑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寧耐唦, 來、來、來, 聽妹子細說根芽。 你這潑娼根, 你早知今日, 當初那衣服頭面, 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他、他、他, 坑殺人機謀狡猾, 你、你、你, 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 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 與你做盤纏使用, 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 待員外回時, 卻說我養著姦夫, 將衣服頭面, 都送他去了, 氣的員外成了病, 又將毒藥暗地謀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 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鍾酒去來。 賣酒的將酒來。 有、有、有, 請裡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叫做張林, 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哥哥不勞吩咐, 只要到府時, 早些打發我批回。 這個容易。 妹子, 那個婦人, 我只道他賢慧, 卻原來有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則道所事賢達, 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 弄伶牙, 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 又道我將傢俬來盡把, 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 拖我去州衙中告發。 也不管難挨難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攪蛆扒。 哥哥, 你在這裡, 我要見風去也。 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無甚麼親人討命, 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 何等乾淨!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 每人與了五兩銀子, 教他不必遠去, 只在僻靜處所, 便好下手。 怎麼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這等雪天, 走了這一會, 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說的是。 好也。 他同姦夫趕到這裡, 待我對哥哥說來。 【節節高】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膽大, 相趕到這裡, 要干罷, 如何幹罷! 哥哥, 姦夫奸婦都在這店裡, 咱和你拿他去來。 兄弟, 你撮哺著我, 拿那姦夫奸婦去也。 忙出去, 休驚散, 快捉拿, 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掛金索】我這裡攥住衣服, 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 氣力有天來大, 只恨那擺手的公人, 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兀那解子, 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 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就打你一頓, 怕你告了我來?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押, 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 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你們還了酒錢去。 口走吱, 有甚麼酒錢還你! 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 不知為何打將起來, 把兩個好主兒, 也打了去, 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 另尋個買賣做罷。 這樁營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 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錢賣。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當年親奉帝王差, 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 不須東嶽嚇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堅剛; 每皇皇於國家, 恥營營於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聖恩可憐, 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斬後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 聞老夫之名, 盡皆斂手; 凶暴奸邪之輩, 見老夫之影, 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 屏牆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 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 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裡, 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 擺數百餘根狼牙大棍。 黃堂盡日無塵到, 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 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 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 因奸藥死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傢俬, 此系十惡大罪, 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 藥死丈夫, 惡婦人也, 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是兒子怎麼好強奪的? 況姦夫又無指實,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弔取原告, 並干證人等到來, 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 抬聽審牌出去, 各州縣解到人犯, 著他以次過來,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宮中, 少不得問你, 只要說的冤枉, 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 你可努嘴兒, 我幫你說。 我這冤枉, 今日不訴,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爺爺開廳久了, 須要趕牌解到, 快進去。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 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後擁前推, 何曾道暫歇氣。 妹子, 這是開封府前了, 待我先進, 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 懸在上面, 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 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哥哥, 【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 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 哥哥也, 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與解子批文, 打發回去。 留下在這裡, 待審過了, 發批回去。 理會的。 張海棠, 你怎麼因奸藥殺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他傢俬, 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妹子, 你說麼, 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稟爺, 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 並不敢藥殺丈夫, 做這般歹勾當哩。 你是我衙門裡祗候人, 怎麼替犯人稟事? 好打! 兀那婦人, 你說那詞因來。 稟爺, 這張海棠並無姦夫, 他不曾藥殺丈夫, 也不曾強奪孩兒, 也不曾混賴傢俬。 都是他大渾家養下姦夫趙令史, 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 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廝, 誰問你來? 張千, 拿下去, 與我打三十者。 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 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 恐怕他懼怯, 說不出真情來, 小的替他代訴。 可知道為兄妹之情, 兩次三番, 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 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 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 老夫與你做主。 爺爺呵! 【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 傳台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 爺爺也, 你聽我一星星說就裡。 兀那張海棠, 你原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舊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麼? 與馬均卿心廝愛, 做夫妻。 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 是麼? 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 少吃無穿, 向我求覓。 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麼? 是、是、是, 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小的買窩銀子, 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 到那裡去了? 爺爺, 俺員外曾問來, 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 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姦夫, 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 既是他氣殺丈夫, 怎生又告官來? 沒揣的告府經官, 吃了些六問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強奪孩兒, 又怎麼說? 一壁廂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的哩。 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說是他的。 他買下了眾街坊, 聽事兒依隨。 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 誰信誰欺。 你既是這等, 也不該便招認了。 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 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那鄭州官吏, 可怎生監逼你來? 【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 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 我脊樑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 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節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 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鄭州續解聽審人犯, 一起解到。 著他過來。 當面, 兀那婦人, 這孩兒是誰養的? 是小婦人養的。 兀那街坊、老娘, 這孩兒是誰養的? 委實大娘子養的。 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張千, 取石灰來, 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 著他兩個女人, 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不出來。 理會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 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 與我採那張海棠下去, 打著者。 著兩個婦人, 再拽那孩兒者。 兀那婦人, 我看你兩次三番, 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 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望爺爺息雷霆之怒, 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 生下這孩兒, 十月懷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乾避濕,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 兩家硬奪, 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爺爺就打死婦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 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爺爺, 你試覷波。 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倖心, 咱受著腌臢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 使孩兒損骨傷肌。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 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傢俬, 所以要強奪這孩兒, 豈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瞭也。 本為傢俬賴子孫, 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 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姦夫去了, 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喏, 稟爺, 趙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趙令史, 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傢俬, 並買囑街坊老娘, 扶同硬證, 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哎喲, 小的做個典吏, 是衙門裡人, 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蘇模稜, 他手裡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 隨上隨下, 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麼違錯,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問你供狀違錯, 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 可是你來? 難道老爺不看見的, 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這粉, 成了甚麼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 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姦, 做這等勾當! 你背後常說我似觀音一般, 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 這樣欺心的。 昨日大雪裡, 趙令史和大渾家, 趕到路上來, 與兩個解子打話, 豈不是姦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 便見分曉。 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張千, 采趙令史下去, 選大棒子打著者。 理會的。 【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 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 對嘴。 他敢詐死? 張千, 采起來, 噴些水者。 快招上來。 小的與那婦人往來, 已非一日, 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 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 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裡, 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 當初小的就道, 別人養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 奪過孩兒來, 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 沒銀子使的, 買轉街坊老娘, 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 也是那婦人來。 呸! 你這活教化頭, 早招了也, 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 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 拚的殺了我兩個, 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聽我下斷:鄭州太守蘇順, 刑名違錯, 革去冠帶為民, 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買告財物, 當廳硬證,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財,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發遠惡地面充軍。 姦夫奸婦, 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家計, 擬凌遲, 押付市曹, 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 都付張海棠執業。 孩兒壽郎, 攜歸撫養。 張林著與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 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 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 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團圓。 【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 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 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 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 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 這兩個受刑在鬧市裡, 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作者:未知作者
楔子白雲朝朝走, 青山日日閒。 自家無運智, 只道作家難。 自家汴梁西關外人氏, 姓劉名天祥。 大嫂楊氏, 兄弟是劉天瑞, 二嫂張氏, 我根前無甚兒女, 止天瑞兄弟有小孩兒, 年三歲也, 喚做安住。 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 這婆婆是我後娶的。 他根前帶過一個女孩兒來, 喚做丑哥。 我這兄弟和李社長交厚, 曾指腹為婚。 李社長根前得了個女孩兒, 喚做定奴, 也三歲了, 他兩個可是兩親家。 如今為這六料不收, 上司言語, 著俺分房減口。 足弟, 你守著祖業, 俺兩口兒到他邦外府趕熟去來。 俺兩個年紀高大, 去不的了。 哥哥知嫂嫂守著祖業, 我和二嫂引著安住孩兒。 趁熟走一遭去。 這等, 你與我請將李社長來者。 我便請去。 李親家在家麼? 誰喚門哩? 我開開這門。 原來是劉親家, 有甚麼話說? 俺哥哥有請。 親家, 你來喚我, 莫不為分房減口之事麼? 正是。 只因年歲饑歉, 難以度日, 如今俺兄弟家三兒。 待趁熟去也。 我昨日做下兩紙合同文書, 應有的莊田物件房廊屋舍, 都在這文書上, 不曾分另。 兄弟三二年來家便罷, 若兄弟十年五年來時, 這文書便是大見證。 特請親家到來, 做個見人也, 與我畫個字兒。 當得, 當得。 東京西關義定坊住人劉天祥, 弟劉天瑞, 幼侄安住, 則為六科不收, 奉上司文書, 分房減口, 各處趁熟。 有弟劉天瑞, 自願將妻帶子, 他鄉趁熟。 一應傢俬田產, 不曾分另。 令立合同文書二紙, 各收一紙為照。 立文書人劉天祥同親弟劉天瑞, 見人李社長。 寫的是。 等我畫個字, 你兩個各自收執者既有了合同文書, 則今日好日辰, 辭別了哥哥、嫂嫂, 引著孩兒, 便索長行。 親家, 我此一去, 只等年成熟時便回家來, 你是必留這門親事, 等我回時, 成就此事。 兄弟你出路去, 比不的在家, 須小心著意者。 有便頻頻的稍個書信回來, 也免的我憂念, 哥哥放心, 您兄弟去了也。 【仙呂】【賞花時】兩紙合同各自收。 一日分離無限憂。 辭故里, 往他州。 只為這田苗不救, 可兀的心去意難留。 親家, 俺兄弟去了也。 有勞尊重, 只是家貧不能款待。 惶恐, 惶恐! 這也不消, 在下就告回了。 正是:將軍不下馬, 各自奔前程。 第一折自家潞州高平縣下馬村人氏, 姓張名秉彝, 渾家郭氏, 嫡親兩口兒家屬, 寸男尺女皆無, 頗有些田地莊宅。 因為東京六料不收, 分房減口。 近日有一人喚做劉天瑞, 引著他渾家也是張氏, 有個孩兒喚做安住, 今年三歲, 生的眉清目秀, 是好一個孩兒也。 我因見劉天瑞是個讀書的人, 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 也是他的造化低, 誰想兩口兒染成疾病, 一臥不起, 小二哥說他好生病重。 大嫂, 咱那裡不是積福處, 你的舊衣服將著兩件, 我的舊衣服也將著兩件。 咱望他兩口兒去來。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這是張秉彝家店房, 近新來有三口兒趁熟的, 到這店中安下, 不想他兩口兒患病, 一日重似一日。 人說我窮, 他兩個還比我窮。 莫說道他兩口兒迎醫服藥, 連衣服也沒的半片, 飯食也沒的半碗, 怎麼將養得這病好。 我如今不免扶持出來, 看看他氣色。 嗨! 也可憐, 多分要嗚呼了也。 自家劉天瑞。 自從離了哥哥、嫂嫂, 到這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員外店中安下。 多蒙這員外十分美意, 並不曾將俺做那外人看待。 爭奈自家命薄, 染了這場疾病, 一臥不起。 二嫂怎生是好也! 眼見的俺兩口兒這病, 覷天遠, 入地近, 無那活的人也! 【仙呂】【點絳唇】拙婦熬煎, 主家方便, 相留戀。 直著俺住到來年, 誰想天不從人願。 【混江龍】俺則為人離鄉賤, 強經營生出這病根源。 拙婦人女工勤謹, 小生呵農業當先。 拙婦人趁著燈火鄰家宵績紡, 小生呵冒著風霜大氣曉耕田。 甘受些饑寒苦楚, 怎當的進退頓時迍邅。 現如今山妻染病, 更被他幼子牽纏。 回望著家鄉路遠, 知他是兄嫂高年。 好教我眼巴巴沒亂殺難相見, 枉了也離鄉背井, 落的個赤手空拳。 二哥, 我這窮命, 只在早晚了也。 你收拾這文書, 保重將息者。 可早來到店中也。 君子, 你那病體如何? 呀! 原來你渾家亡了也。 你如今也有些錢鈔。 發送你的渾家麼? 【油葫蘆】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錢, 苦痛也波天。 則為那傢俬生受了二十年, 要領舊席鋪停柩無一片, 要領好衣服妝裹無一件。 君子, 你不須煩惱。 我這裡都已備下了也。 謝員外廝濟惠, 謝員外肯見憐。 小生若不得員外呵。 則俺這人離財散央親眷, 兀良誰繼發與我一根椽。 【天下樂】妻也, 知他是你命難逃我命蹇, 我想從也波前, 也是宿世緣, 將重孝不披輕孝來穿。 想著你恩共情, 想著你貞共賢, 我甘心兒與你駕靈車, 哭少年。 小二哥, 著人來抬的二嫂出城外, 揀個高原去處, 好好的埋葬了者。 員外, 我也送他一送。 你是個病人, 那裡送的? 便不送也罷。 妻也, 我為著你呵。 【那吒令】念不出, 消災的善言; 烈不得, 買路的紙錢; 我代你送出去。 怎敢勞動員外。 我可也放不下, 殃人的業冤。 一片心迷留沒亂焦, 兩條腿滴羞篤速戰, 恰便似熱地上蚰蜒。 【鵲踏枝】我甫抬身到靈柩邊, 待親送出郊原, 不覺的肉顫身搖, 眼暈頭旋。 挪一步早前合後偃, 哎喲! 叫一聲覆地翻天。 員外, 小生有句話敢說麼? 你有甚麼話? 你說。 小生東京義定坊居住, 哥哥劉天祥, 小生劉天瑞。 因為六料不收, 奉上司的明文, 著分房減口。 哥哥守著祖業, 小生三口兒在此趁熟。 當那一日, 立了兩紙合同文書, 哥哥收一紙, 小生收一紙, 怕有些好歹, 以此為證。 只望員外廣修陰德, 怎生將劉安住孩兒, 抬舉成人長大。 把這紙合同文書, 分付與他, 將的俺兩把兒骨殖, 埋入祖墳。 小生來生來世, 情願做驢做馬, 報答員外。 是必休迷失了孩兒的本姓也。 【柳葉兒】則被那官司逼遣, 他道是沒收成千里無煙, 著俺分房減口為供膳。 因此上攜宅眷, 撇家緣, 圖一個苟活偷全。 元來你的家緣家計, 都在這一紙合同文字上哩。 【青哥兒】雖則是一張兒合同、合同文券, 上寫著一家兒莊田宅院, 這便我久後歸宗的證明顯。 趁如今未喪黃泉, 叮嚀你大德高賢。 等孩兒長大時年, 交付他收執依然。 遮莫殺顛沛流連, 休迷失水木根源。 這便是你張員外種下的福無邊, 天須見。 我知道了。 等你孩兒長大成人, 交付與他, 回還你祖家去也。 員外, 俺那孩兒呵。 【寄生草】他目下交三歲, 你若抬舉他更數年。 常則是公心教訓誠心勸, 教的他為人謹慎於人善, 不許他初年隨順中年變。 俺便死也難忘你這天高地厚情, 員外你則可憐見, 小冤家少母無爹面。 君子, 你自掙□。 這都在我身上, 決不負你所托也。 員外, 我這一會兒不好了, 扶我外間裡去罷。 【賺煞尾】不爭我病勢正昏沉, 更那堪苦事難支遣, 忙趕上頭裡的喪車不遠, 眼見得客死他鄉有誰祭奠? 兒也, 你若得長大成人呵。 你是必休別了父母遺言:將骨殖到梁園, 就著俺那祖父的墳前, 古樹林峰好墓田。 員外, 則你便是我三代祖先, 我又無甚六神親眷。 可憐見俺兩房頭這幾口兒, 都不得個好團圓。 好可憐也! 他家三口兒來到我這裡, 老兩口兒都死了, 則留下這個小的, 剛交三歲。 他又無甚親眷, 就留在我家中, 抬舉的他成人長大, 著他回去本鄉, 認了伯父、伯娘, 著他一家兒團圓, 也見的我久要不忘之意。 兩口兒身亡實可憐, 留下孩兒尚幼年。 待他長大成人後, 須教骨肉再團圓。 第二折自從劉天瑞兩口兒身亡之後, 又早過了十五年光景, 安住孩兒長成十八歲了也。 人都喚做張安住, 他卻那裡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兒。 我自小教他讀書, 他如今教著幾個村童。 時遇清明節屆, 我到這墳上烈紙, 就今日和孩兒說這個緣故。 想他父親遺言, 休迷失了孩兒本姓。 可早來到墳上也, 怎生不見我孩兒來? 自家張安住, 開著個學堂, 教幾個蒙童過日。 今日清明節屆, 父親、母親先往墳上去了, 我須走一遭去也呵。 【正宮】【端正好】我將著這一所草堂開, 聚幾個蒙童訓, 常則是對青燈黃卷埋身。 苦了我也十年窗下無人問, 何日得功名進? 【滾繡球】我可也為甚的甘受貧, 不厭勤, 抵多少策頑磨鈍, 也只為不如人學做儒人。 指望待躍錦鱗, 過禹門, 才是俺男兒發憤, 終有日際會風雲。 不枉了嚴親教訓能酬志, 須信道古聖文章可立身, 改換家門。 孩兒。 等不的你來, 俺和母親先祭拜了也。 你如今從頭的拜祖先咱。 有墳塋外邊那個墳兒, 孩兒你也拜他一拜。 父親, 牆外邊那個墳兒, 常年家著您孩兒拜他, 可是俺家甚麼親眷? 父親可說與孩兒知道。 孩兒也, 我說與你呵, 你休煩惱。 你不姓張, 本姓劉。 你是東京西關義定坊人氏, 你伯父是劉天祥, 你父親是劉天瑞。 因為你那裡六料不收, 分房減口, 你父親帶你到這裡趁熟。 不想你父母雙亡, 埋葬於此。 你父親臨終遺留與我一紙合同文書, 應有傢俬田產, 都在這文書上。 我抬舉你十五年了, 孩兒也, 俺雖無三年養育之苦, 卻也有十五年抬舉之恩。 你則休生忘了俺兩口兒也。 我不說之時恩不斷, 說罷之時斷了恩。 俺有朝一日身亡後, 誰是我的拖麻拽布人? 這等, 兀的不痛殺我也! 安住孩兒甦醒者。 【倘秀才】俺父親口快心直怎隱? 您孩兒鼻痛心酸怎忍? 想著那凍餓死的爺娘, 兀的不痛殺人! 別了兄嫂, 離了家門, 養下這個毒害的子孫。 【呆骨朵】想著俺人亡家破, 留下這個兒生忿, 我直啼哭的地慘天昏。 不爭將先父母思量, 又怕俺這老爺娘議論。 則道把十月懷耽想, 可將這數載情腸盡。 嗨! 他親的則是親。 他道親的則是親, 我怎肯知恩不報恩? 父親、母親, 您孩兒則今日就請起這兩把骨殖, 回家鄉去。 見了伯父、伯娘, 將骨殖埋入祖墳, 您孩兒得來侍奉。 未知父親意下如何? 孩兒, 則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罷。 【倘秀才】待奉著俺先人的教訓, 怎敢道別了家尊的義分, 您孩兒兩下裡爺娘一樣的親。 怎敢道分真假, 辯清渾, 天地也就著俺亡家喪身。 【滾繡球】想當日盤纏無一文, 遺留托二親, 痛殺我也命絕祿盡, 謝父親, 將您孩兒抬舉成人。 離了這潞州下馬村, 早來到東京義定門, 將俺這骨殖埋殯, 認了伯父伯娘呵, 您孩兒便索抽身。 先安定了俺這十五年無主亡魂魄, 回來報答你一雙的高年養育恩, 怎避的艱辛。 孩兒也, 你去則去, 可休不回來。 可憐見俺老兩口兒, 無兒無女, 思想殺您也。 這的是合同文書, 孩兒, 你收執了者。 孩兒, 你是必早些兒回來。 怎不教我悲啼痛苦, 想起來似刀剜肺腑。 你若葬了生身爺娘, 是必休忘了你養身的父母。 【倘秀才】遠遠望高山隱隱, 近近聽黃河滾滾, 我則見段段田燈接遠村。 到祖宅, 造親墳, 盡了我這點兒孝順。 哎! 似這等走, 幾時得到! 你也行動些個。 【滾繡球】這般擔呵我生怕背了母親, 這般提呵又則怕背了父親, 好著俺孝心難盡, 做不得郭巨、田真。 兀的不厭掉魂, 唬煞人, 原來是至誠的天順, 可又早動鬼驚神。 曾聞的古來孝子擔繼母, 感得悶林兩處分, 俺今日也腳底生雲。 則今日便索回俺那家鄉去也。 【煞尾】披星帶月心腸緊, 過水登山腳步勤。 意急不將晝夜分, 心愁豈覺途路穩。 痛淚零零雨灑塵, 怨氣騰騰風送雲。 客舍青青柳色新, 千里關山勞夢魄。 歸到梁園認老親, 恁時節才把我這十五載流離證了本。 第三折妾身劉天祥的渾家。 自從分房減口, 二哥、二嫂、安住, 他三口兒去了, 可早十五年光景也。 我這傢俬, 火焰也似長將起來, 開著個解典鋪。 我帶過來的女孩兒, 如今招了個女婿。 我則怕安住來認, 若是他來呵, 這傢俬都是他的, 我那女婿只好睜著眼看的一看, 因此上我心下則愁著這一件。 今日無甚事, 在這門首閒立著, 看有甚麼人來。 自家劉安住是也。 遠遠望見家鄉, 慚愧, 可早來到也呵。 【中呂】【粉蝶兒】遠赴皇都, 急煎煎早行晚住, 早難道神鬼皆無。 我將飯充飢, 茶解渴, 紙錢來買路。 歷盡了那一千里程途, 幾曾道半霎兒停步。 【醉春風】俺心兒裡思想殺老爺娘, 則待要墓兒中埋葬俺這先父母。 一會家煩惱上眉頭, 安住到大來是苦, 苦! 我則道孤影孤身, 流落在他州他縣, 慚愧也, 不想還認了這伯娘伯父。 我問人來, 這裡便是劉天祥伯父家, 且放下這擔兒者。 老娘, 借問一聲:這裡可是劉天祥伯父家麼? 便是, 你問他怎的? 原來正是俺伯娘。 甚麼伯娘? 這小的好詐熟也。 【紅繡鞋】他、他、他, 可也為甚麼全沒那半點兒牽腸割肚? 全沒那半聲兒短歎長吁? 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 伯娘, 俺伯伯那裡去了? 甚麼伯伯? 我不知道。 伯伯可又無蹤影。 伯娘那裡緊支吾, 可教我那搭兒葬俺父母? 伯娘, 則我就是您侄兒劉安住。 你說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劉安住麼? 你父親去時有合同文書來, 您有這合同文書便是真的, 無便是假的。 伯娘, 這合同文書。 有、有、有。 【普天樂】我意慌速, 心猶豫, 若無顯證, 怎辯親疏? 爭奈我不識字? 如何? 伯娘可也不會讀, 將去著伯父親身覷。 好一個賢達的伯娘也, 我錯埋怨了他。 他元來是九烈三貞賢達婦, 兀的個老人家尚然道出嫁從夫。 呀! 伯娘入去了, 可怎麼這一晌還不見山來? 我早猜著了也。 一來是收拾祭物, 二來是準備孝服, 第三來可是報與親屬。 自從俺天瑞兄弟, 三口兒一去十五年, 並無音信。 我則看著那劉安住孩兒, 知他有也是無。 我偌大傢俬, 無人承受, 煩惱的我眼也昏了, 耳也聾了。 兀那小的, 你是誰家的? 在我門首走來走去的? 我又不在你家門首, 我這裡是認親眷的, 干你甚麼事? 不是我家門首, 可是誰家門首? 那壁敢是劉天祥伯伯麼? 則我便是劉天祥。 伯伯請上, 受您侄兒幾拜。 【迎仙客】因歉年趁熟上, 別家鄉臨外府。 怎知道命兒裡百般無是處。 先亡了俺嫡親的爺娘, 守著這別人家父母。 整受了十五載孤獨, 你叫做甚麼名字? 則俺呵, 便是您作兒劉安住。 你那裡見劉安住來? 則我便是劉安住。 婆婆, 你歡喜咱, 俺劉安住孩兒回家來了也。 甚麼劉安住? 這裡哨子每極多, 見咱有些傢俬, 假做劉安住來認俺。 他爺娘去時, 有合同文書, 若有便是真的, 無便是假的。 婆婆也道的是。 我出去問他。 劉安住, 你去時節有合同文書, 你將的來我看。 有文書來, 適才交付與伯娘了也。 婆婆, 休鬥我耍, 我問劉安住來, 他道你拿著文書了也。 我不曾拿。 劉安住, 婆婆道他不曾拿。 孩兒也, 你等我來波, 怎麼就與了他? 【石榴花】俺一生精細一時粗, 直恁般不曉事忒糊塗。 則他那口如蜜缽說從初, 並無間阻, 索看文書。 我則道是親骨血這搭兒裡重完聚, 一家兒世不分居。 我將這合同一紙慌忙付, 倒著俺做了扁擔脫兩頭虛。 【斗鵪鶉】我將那百詐的虔婆, 錯認做三移孟母。 我又不索您錢財, 又不分您地土。 只要把無主的亡靈歸墓所, 你可也須念兄弟每如手足。 便做道這張紙為有為無, 難道我姓劉的不親不故。 父親、母親, 兀的不痛殺我也! 【上小樓】想著俺劬勞父母, 遇了這饑荒時務。 辭著兄嫂, 引著妻男, 趁著豐熟。 怎知道壽短促, 命苦毒, 再沒個親人看顧, 閃的這兩把骨殖兒不著墳墓。 【篇】伯娘你也忒狠酷, 怎對付! 則待要瞞了侄兒, 背了伯伯, 下了埋伏。 單則是他親女, 和女夫, 把家緣收取, 可不俺兩房頭滅門絕戶? 安住孩兒, 你那合同文書委實在那裡也? 恰才是伯娘親手兒拿進去了。 這個說謊的小弟子孩兒, 我幾曾見那文書來? 伯娘, 休斗您孩兒妥。 你恰才明明的拿進去, 怎說不曾見? 我若見你那文書, 著我鄰舍家害疔瘡。 婆婆。 你若是拿了, 將來我看。 這老兒也糊突。 這紙文書, 我要他糊窗兒? 有甚麼用處? 這廝故意的來捏舌, 待詐騙咱的傢俬哩。 伯伯, 您孩兒不要家財, 則要傍著祖墳上埋葬了俺父母這兩把兒骨殖。 我便去也。 老的, 你只管與他說甚麼? 咱家去來。 認我不隊我便罷, 怎麼將我的頭打破了? 天那! 誰人與我做主咱! 老漢李社長是也。 打從劉天祥門省經過, 看見一個後生, 在那裡啼哭, 不知為何? 我問他波。 這小的, 你是甚麼人: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劉天瑞兒子劉安住, 是誰打破你頭天? 這不干我伯父事, 是伯娘不肯認我, 拿了我合同文書, 抵死的賴了, 又打破我的頭來。 劉安住, 你且省煩惱。 你是我的女婿, 我與你做主。 【滿庭芳】謝得你太山做主, 我是他嫡親骨血, 又不比房分的家奴。 將骨殖兒親擔的還鄉, 故走了些偌遠程途。 你道俺那親伯父因何致怒, 赤緊的打堯婆先賺了我文書。 難道不認就罷了? 我可也難回去, 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 將安住認不認待何如? 劉天祥的老婆婆無禮也, 我與你說去。 劉天祥開門來, 開門來。 誰喚門哩? 劉天祥, 你甚麼道理? 你親侄兒回來, 你認他不認他便罷, 怎生信著妻言, 將他頭都打破了? 這個社長, 你不知他是詐騙人的, 故來我家裡打諢。 他即是我家侄, 當初發曾有合同文書, 有你畫的字, 有那文書便是劉安住。 你說的是。 兀那小的, 你是劉安住, 你父母曾有合同文書麼? 是有來, 恰才交付與伯娘了也。 劉大嫂, 元來他有文書, 是你拿著去了。 我若拿了他文書, 我吃蜜峰兒的屎。 且休問他文書, 則問他那小的, 你父親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為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兀那小的, 你既是劉定住, 你父親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為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兀那小的, 你既是劉安住, 你父親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因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說的不是便不是劉安住? 聽您孩兒說來:祖居汴梁西關義定坊, 住人劉天祥, 弟天瑞, 侄兒安住, 年三歲。 則為六料不收, 上司明文, 著俺分房減口, 各處趁熟。 有弟天瑞, 自願帶領妻兒他鄉趁熟, 一應傢俬田產, 不曾分另。 今立合同文書二紙各收一紙為照。 立合同文書人劉天祥, 同立文書劉天瑞, 保見人李社長。 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 到山西潞州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店房中安下, 父母染病雙亡, 有張秉彝抬舉的我成人長大。 我如今十八歲了, 提著俺父母兩把骨殖兒, 來認伯父。 誰想伯娘將合同文書賺的去了, 伯伯又不肯認我, 倒打破了我的頭。 這等冤枉, 那裡去分訴也! 再不消說, 正是我女婿劉安住。 這個社長, 你好不曉事, 是不是不干你事。 關上門, 老的, 咱家裡來, 這個老虔婆, 使這等見識, 故意不認他。 現放著大衙門, 我引的你告狀去來。 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邊賞軍回還, 到這汴梁西關裡, 只見一叢人鬧。 張千, 你與我看著, 為甚麼事來? 冤屈也。 拿過來。 。 當面。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剖訴:小人是本社長, 他姓劉喚名安住。 父天瑞, 伯伯天祥。 是嫡親同胞手足。 。 為荒年上司傳示, 著分房各處趁熟, 他父母遠奔潞州, 在張秉彝店中安寓。 就當日造下合同, 把傢俬明明填注。 念小人有女定奴, 曾許做劉家媳婦。 這文書上寫作見人, 也只為沾親帶故。 是一樣寫成二紙, 各收執存為證據。 誰想劉天瑞夫婦雙亡, 死的個不著墳墓。 剛留不? 踩旰⒍潘擻胨椴浮5餃緗袷逵嗄輳嗟謎瘧褪摯搓鎩=桓隊牒賢氖椋嘔、胰纖浮=侵匙鲆壞L衾矗竿陌孳愫蒙藏取5矯徘捌布菪牡牟錚鹽氖樵縵茸0侔愕牡蘭儐誘媯荒盍彩鰲Q奐麼蚱貧鍆罰戀乃宋蘼貳P矣鱟徘通燉弦潑骶擋蝗菁軼肌? 閃醢滄「呵臥氬皇搶釕緋趟粑瘛? 包待制雲兀的劉安住, 我不問你別的, 只問你這十五年在那裡居住來? 小人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居住來。 【十二月】可憐我時乖命苦, 只在張秉彝家暫寓權居。 生受了些風餐水宿, 巴的到祖貫鄉閭。 我只道認著了伯娘伯父, 便歡然復舊如初。 【堯民歌】怎知俺伯娘啊, 他是個不冠不帶潑無徒, 才說起劉家安住便早嘴盧都。 他把俺合同文字賺來無, 盡場兒揣與俺個悶葫蘆。 似這冤也波屈, 教俺那裡訴, 只落得自吞聲, 暗啼哭。 張千將一行人都與我帶到開封府裡來。 孩兒也, 將這兩把骨殖, 且安在我家裡, 我同你到開封府去來。 那開封府包龍圖, 俺也多曾見人說來。 【收尾】他清耿耿水一似, 明朗朗鏡不如。 他將俺一行人都帶到南衙去, 我拚把個頭磕碎金階, 叫道委實的屈。 第四折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鼕鼕衙鼓響, 公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 東獄嚇魂台。 老夫包拯, 自十日前西延邊賞軍回來, 打西關裡過, 有一火告狀的是劉安住。 老夫將一行人都下在開封府同衙牢裡, 只不審問。 你道為何? 只為劉安住告的那詞因上說道: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住來, 以此老夫十日不問。 我已曾差人將張秉彝取到了也。 張千, 將安住一起, 都與我拿上廳來者。 【雙調】【新水令】只俺這小人不解大人機, 把帶傷人倒監了十日。 干連人不問及, 被論人盡勾提。 暗暗猜疑, 怎參透就中意。 當面。 一行人都有麼? 稟爺, 都有了也。 劉安住, 這個是你的誰? 是我伯父、伯娘。 誰打破你頭來? 是俺伯娘來。 誰拿了你合同文書來? 俺伯娘拿了來那伯娘是您親的麼? 是俺親的。 兀那婆子, 這個是您親侄兒不是? 這不是俺親侄兒, 他要混賴俺傢俬哩。 你拿了他文書, 如今可在那裡? 並不曾見甚麼文書, 若見果我就害眼疼。 兀那劉天祥, 這個是你親侄兒麼? 俺那侄兒, 是三歲離家的, 連我也不認的。 婆婆說道不是。 這老兒好葫蘆提。 怎生婆婆說不是就不是? 兀那李社長, 端的他是親不是親? 這個是他親伯父、親伯娘, 這婆子打破他頭。 我是他親丈人, 怎麼不是親的? 兀那劉天祥, 你怎麼說? 婆婆說不是? 多咱不是。 既然這老兒和劉安住不是親呵, 劉安住, 你與我揀一根大棒子, 拿下那老兒, 著實打者。 【喬牌兒】他是個老人家多背悔, 大人須有才智。 外人行白打了猶當罪, 可不俺關親人絕分義。 你只打著他, 問一個誰是誰非, 便好定罪也。 【掛玉鉤】相公道誰是誰非便得知, 兀那劉安住, 你可怎生不著實打者, 俺父親尚兀是他親兄弟。 卻教俺亂棒胡敲忍下的, 也要想個人心大理終難昧。 我須是他親子侄, 又不爭甚家和計。 我本為行孝而來, 可怎麼生忿而歸? 老夫低首自評論, 就中曲直豈難分。 為甚侄兒不將伯父打。 可知親者原來則是親。 兀那小廝, 我著你打這老兒, 你左來右去。 只是不肯打。 張千, 取枷來將那小廝枷了者。 【雁兒落】他荊條棍並不曾湯著皮, 我荷葉枷倒替他耽將罪。 穩放著打堯婆在一壁, 急的那個社長難支對。 【得勝令】呀! 這是我獨自落便宜, 好著我半晌似呆癡。 俺只道正直蕭丞相, 元來是風魔的黨太尉。 堪悲, 屈沉殺劉天瑞, 誰知可怎了葫蘆提包待制? 張千, 將劉安住下在死囚牢裡去。 你近前來。 理會的。 這小廝明明要混賴你這傢俬, 是個假的, 稟爺, 那劉安住下在牢裡發起病來, 有八九分重哩。 天有不測風雲, 人有旦夕禍福:那小廝恰才無病, 怎生下在牢裡便有病? 張千你再去看來。 病重九分了也。 , 你再看雲。 劉安住太陽穴被他物所傷, 觀有青紫痕可驗, 是個破傷風的病症, 死了也。 死了, 謝天地。 怎麼了這樁事? 如今倒做了人命, 事越重了也。 兀那婆子, 你與劉安住關親麼? 俺不親。 你若是親呵, 你是大他是小, 休道死了一個劉安住, 便死了十個, 則是誤殺子孫不償命, 則罰些銅納贖; 若是不親呵。 道不的殺人償命, 欠債還錢。 他是各白世人, 你不認他罷了, 卻拿著甚些仗打破他頭, 做了破傷風身死。 律上說:毆打平人, 因而致死者抵命。 張千將枷來, 枷了這婆子, 替劉安住償命去。 大人, 假若有些關親, 可饒的麼? 是親便不償命。 這等, 他須是俺親侄兒哩。 兀那婆子, 劉安住活時你說不是, 劉安住死了, 可就說是。 這官府倒由的你那? 既說是親侄兒, 有甚麼顯證? 大人, 現有合同文書在此。 這小廝本說的丁一確二, 這婆子生扭做差三錯四。 我用的個小小機關, 早嫌出合同文字。 兀那婆子, 合同文書有一樣兩張, 只這一張, 怎做的合同文字? 大人, 這裡還有一張。 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 你買個棺材。 葬埋劉安住去罷。 索是謝了大人。 張千, 將劉安住屍首, 抬在當面, 教他看去。 呀! 他原來不曾死。 他是假的, 不是劉安住。 劉安住, 被我賺出這合同文書來了也。 若非青天老爺, 兀的不屈殺小人也! 劉安住, 你歡喜麼? 可知歡喜哩。 我更著你大歡喜哩。 張千, 司房中喚出那張秉彝來者。 【甜水令】我只為認祖歸宗, 遲眠早起, 登山涉水, 甫能勾到庭幃。 又誰知伯母無情, 十分猜忌, 百般驅逼, 直恁的命運低微。 【折桂令】定道是死別生離, 與俺那再養爹娘, 永沒個相見之期。 幸遇清官, 高抬明鏡, 費盡心機。 賺出了合同的一張文契, 才許我埋葬的這兩把兒骨殖。 今日個父子相依, 恩義無虧, 早則不迷失了百世宗支, 俺可也敢忘味了你這十載提攜。 這一樁公事都完備了也。 一行人跪著, 聽我老夫下斷。 聖天子撫世安民, 尤加意孝子順孫。 張秉彝本處縣令, 妻並贈賢德夫人。 李社長賞銀百兩, 著女夫擇日成婚。 劉安住力行孝道, 賜進士冠帶榮身。 將父母祖塋安葬, 立碑碣顯耀幽魂。 劉天樣朦朧有罪, 念年老仍做耆民。 妻楊氏本當重譴, 姑准贖銅罰千斤。 其贅婿元非瓜葛, 限即時逐出劉門。 更揭榜通行曉諭, 明示的王法無親。 【水仙子】把白襤衫換了綠羅衣, 抵多少一舉成名天下知。 為甚麼皇恩不棄孤寒輩, 似高天雨露垂, 生和死共戴榮輝。 雖然是張秉彝十分仁德, 李社長一生信義, 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賢妻。 題目劉安住歸認祖代宗親正名包龍圖智賺合同文字
作者:歐陽修
蘋滿溪。 柳繞堤。 相送行人溪水西。 回時隴月低。 煙霏霏。 風淒淒。 重倚朱門聽馬嘶。 寒鷗相對飛。
作者:馬致遠
第一折龍樓鳳閣九重城, 新築沙堤宰相行。 我貴我榮君莫羨, 十年前是一書生。 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 累蒙擢用, 頗有政聲。 今謝聖恩可憐, 除老夫為天章閣學士之職。 這個是老夫幼年朋友, 姓宋名公序。 還有一個同堂小弟, 姓張名鎬字邦彥。 老夫自登仕途以來, 與兄弟張鎬數載不能相會, 未知進取功名也流落四方? 老夫常切切於心, 拳拳在念。 今奉聖人命, 著老夫江南採訪賢士, 宋公序所除揚州為理。 只今日俺兩個便索登程去也。 哥哥, 您兄弟已行, 別無他事, 止有一女, 未曾許聘他人。 哥哥可有甚麼好親事保舉, 將來就勞哥哥主婚, 成就這門親事。 相公放心。 我有一同堂小弟張鎬, 論此生的才學, 不在老夫之下。 我若有書呈到於相公跟前, 便成就了這門親事。 多謝哥哥, 您兄弟謹領。 則今日辭了哥哥, 便往揚州之任走一遭去。 宋公序去了也。 老夫不敢久停住, 則今便往江南採訪賢士走一遭去來。 段段田苗接遠村, 太公莊上戲兒孫。 莊農只得鋤刨刀, 答賀天公雨露思。 自家是個莊家, 姓張名浩字仲澤, 在張家莊居住。 廣有莊田, 牛羊孳畜不知其數, 我做個大戶。 近新來有一個秀才, 到我這莊上。 我問他名字, 他也姓張, 名鎬字邦彥。 此人滿腹文章, 留在莊上教些學生讀書。 我偷聽他幾句言語"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我今日無甚事, 看了田禾, 我去書房裡望那秀才, 走一遭去。 小生汴京人氏, 姓張名鎬字邦彥, 幼小父母雙亡。 我有八拜至交的哥哥, 乃是范仲淹。 他為翰林學士之職, 數載不曾相見。 小生飄零湖海, 流落天涯。 在於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有一人姓張名浩字仲澤, 他見我和他同名同姓, 留我在他莊上教著幾個蒙童度日。 張鎬, 幾時是你那發達的時節也呵! 【仙呂】【點絳唇】我本是那一介寒懦, 半生埋沒紅塵路。 則我這七尺身軀, 可怎生無一個安身處? 【混江龍】常言道七貧七富, 我便似阮籍般依舊哭窮途。 我住著半間兒草舍, 再誰承望三顧茅廬。 則我這飯甑有塵生計拙, 越越的門庭無徑舊遊疏。 常言道"三寸舌為安國劍, 五言詩作上天梯。 "既有這上天梯, 可怎生不著我這青霄步? 我可便望蘭堂畫閣, 剷地著我甕牖桑樞。 學生每, 門首覷著, 看有甚麼人來。 理會的。 老夫范學士。 自離了汴京, 隨咱採訪賢士, 來到這潞州長子縣, 打聽的我那兄弟張鎬在於張家莊上教學。 老夫直來到此處, 探望我那兄弟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祗候人接了馬者。 學童, 你師父在家麼? 師父家裡有。 你報復去, 道有范學士特來相訪。 有范學士在於門首。 道有請。 賢弟別來無恙? 哥哥請坐, 受您兄弟兩拜。 【後庭花】哥哥也, 咱可便相識了數載余。 哎, 你個故人音信疏; 遠阻隔三千里。 你可便近新來安樂無? 比及哥哥來, 我早知道了也。 兄弟, 我又不曾有書信來, 你如何知道? 我昨夜看文書, 猛抬頭, 疑怪他這燈花兒結聚, 今日個果門迎你個長者車。 賢弟, 論你高才大德, 博學廣文, 為何不進取功名, 剷地在此教學為生, 可是主何意? 哥哥, 你兄弟一言難盡! 【油葫蘆】則這斷簡殘編孔聖書, 常則是養蠹魚。 我去這六經中枉下了死工夫。 凍殺我也《論語》篇、《孟子》解、《毛詩》注, 餓殺我也《尚書》雲、《周易》傳、《春秋》疏。 比及道河出圖、洛出書, 怎禁那水牛背上喬男女, 端的可便定害殺這個漢相如! 【天下樂】這世裡難乘駟馬車, 想賢也波愚, 不並居。 我干受了漏星堂半世活地獄。 你積攢下些甚麼囊篋? 我渾攢下不到六七斤家麻, 五四斗家粟, 幾時能夠播清風一萬古? 賢弟受窘。 你肯謁托一兩個朋友呵, 必有濟惠。 得些盤費, 進取功名, 可不好那! 哥哥, 如今難投托人, 今人與古人不同。 【那吒令】當日個結交有周瑜魯肅, 當日個量寬有王陽貢禹, 今日個義讓無管仲鮑叔。 則我這運未通、時難遇, 枉了狂圖。 【鵲踏枝】我如今帶儒冠, 著儒服, 知他我那命裡有公侯也伯子男乎? 我左右來無一個去處, 天也, 則索閣落裡韞櫝藏諸! 兄弟也, 你是看書的人, 便好道"富家不用買良田, 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 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 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 書中有女顏如玉。 "前賢遺語, 道的不差也。 【寄生草】想前賢語, 總是虛。 可不道"書中車馬多如簇", 可不道"書中自有千鍾粟", 可不道"書中有女顏如玉"; 則見他白衣便得一個狀元郎, 那裡是綠袍兒賺了書生處。 【篇】這壁攔住賢路, 那壁又擋住仕途。 如今這越聰明越受聰明苦, 越癡呆越享癡呆福, 越糊突越有了糊突富! 則這有銀的陶令不休官, 無錢的子張學干祿。 【六序】我想那今世裡真男子, 更和那大丈夫, 我戰欽欽撥盡寒爐。 則這失志鴻鵠, 久困鰲魚, 倒不如那等落落之徒。 枉短檠三尺挑寒雨, 消磨盡這暮景桑榆。 我少年已被儒冠誤, 羞歸故里, 懶睹鄉閭。 【篇】則這寒儒, 則索村居, 教伴哥讀書, 牛表描朱。 為甚麼怕去長安應舉? 我伴著伙士大夫, 穿著些百衲衣服, 半露皮膚。 天公與小子何辜, 問黃金誰買《長門賦》? 好不直錢也者也之乎! 我平生正直無私曲, 一任著小兒簸弄, 山鬼揶揄。 賢弟, 似此訓蒙呵, 幾時是你發達時節也! 您兄弟吃這些學生每定害殺我也。 【金盞兒】出來的越頑愚, 忒乖疏; 便有文宣王哲劍難拘束。 一個個拴縛著紙毽子, 一個個裝畫悶葫蘆。 一個撮著那布裙踏竹馬, 一個舒著那臁肕跳灰驢。 他每那裡省的鴉窩裡出鳳雛, 您兄弟常則是油甕裡捉魚。 兄弟, 請你那東道出來, 我和他廝見。 我如今無甚事, 學堂裡望那張鎬去。 老兄, 我哥哥范學士來在此, 你和他廝見咱。 老兄, 賢弟在此多蒙垂顧。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小生往常曾說, 此便是小生的哥哥范學士。 多勞相公遠降, 有失迎迓。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賢弟, 這廝也是個愚理之人。 哥哥, 量他何足道哉! 【醉扶歸】這廝蠢則蠢家豪富, 富則富腹中虛。 哥哥, 便道東道和門館德不孤, 他純經義不詞賦, 他識字呵不抵死十分看書; 他則是個中選的鋤田戶。 老相公請坐, 我執料些茶飯去。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兄弟, 你身邊有何功課。 您兄弟積下萬言長策, 哥哥你試看咱。 兄弟, 我將此萬言長策獻上聖人, 保舉你為官, 意下如何? 此處豈你兄弟久遠安身之地? 兄弟, 既然你要轉動, 我與你三封書, 投托三個人去。 頭一封書洛陽黃員外, 你投托他去。 他見我書呈, 你那衣食盤費都在此封書上。 第二封書是黃州團練副使劉仕林。 他見我書呈必有厚贈。 這第三封書是最要緊, 是揚州太守宋公序, 你下到這封書呵, 休說你那盤纏鞍馬, 就是前程事, 都在此封書上。 兄弟也, 你著意者。 你若不得第時, 權在張家莊上住, 我著人來取你為官。 你意下如何? 多謝哥哥賜我這三封書。 我辭別東家, 便索長行也。 弟子孩兒不中用, 燒著一隻鵝, 卻揭開鍋蓋, 可被他飛的去了。 長者, 小生在此多多混踐。 著眾學生各自還家去, 等我回時, 可教他再來讀書。 哥哥, 小弟收拾了琴劍書箱, 便索起程也。 【賺煞】您兄弟先謁信安君, 後記揚州牧, 看小子今番命福。 你兄弟一片功名心更速, 豈不聞光陰如過隙白駒。 我將這護身符, 你著我變幾貫青蚨。 長者。 我投人須投大丈夫。 則這新豐一旅, 將著馬周來不遇。 哥哥, 你可放心也。 你看我專等常何的那一紙薦賢書。 兄弟去了也。 長者恕罪。 老夫就將著這萬言長策去獻與聖人, 保舉兄弟為官。 不敢久停久住。 祗候將馬來, 別處採訪賢士走一遭去來。 楔子妾身是黃員外的渾家。 是好煩惱人也! 昨日有個秀才投下一封書, 俺員外接過書呈看罷, 不知怎生, 當夜晚間, 員外害急心疼亡了。 兀的不痛殺我也! 自從張家莊上與哥哥約別之後, 小生一徑的來到洛陽, 投奔那黃員外。 昨日下了書呈, 在店肆中安下。 今日無甚事, 黃員外宅上走一遭去。 哦, 可怎生門首掛著紙錢那? 門裡有人嗎? 是誰? 小生是昨日下書的張秀才。 你是那下書的? 兀那秀才, 你聽者, 自從你昨日下了書呈, 將俺員外急心疼一夜, 妨殺了。 今日有甚臉上我門來? 你若入門時, 抓了你那臉。 猝風暴雨, 不入寡婦之門。 你快回去! 誰死了? 員外死了。 張鎬, 你好命薄也呵! 哥哥與我三封書, 頭一封書投與洛陽黃員外, 昨日下了書, 一夜急心疼死了那員外也。 小生不避驅馳, 索往黃州投著團練副使劉仕林走一遭去罷。 【仙呂】【賞花時】我恰做訪戴山陰王子猷, 身似飄飄沒纜舟, 為活計拙如鳩。 則這客僧投寺宿, 措大謁儒流。 【篇】投至得千里書回碧樹秋, 則怕這一夜霜天白髮愁。 王粲謁荊州, 我想那朝中故友, 休教我空倚定仲宣樓! 第二折老夫范學士。 自從江南采賢士, 到於朝中, 老夫就將兄弟張鎬所作萬言長策獻與聖人。 謝聖恩可憐, 就加張鎬為吉陽縣令。 老夫本待親身自去, 爭奈公事冗雜。 老夫差一使命去加官賜賞。 使命, 你近前來, 我囑付你:你去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有一個是張鎬, 為他獻了萬言長策, 聖人的命, 加他為吉陽縣令, 教他走馬到任。 小心在意, 疾去早來。 領了老相公言語, 直到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加官賜賞走一遭去。 自家張浩。 自從那張秀才散了學生, 去了許多時也。 我今日看了田禾, 回來無甚事, 且閒坐些兒則個。 來到也。 左右接了馬者。 張浩, 聽聖人的命。 呀! 快裝香來!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張浩, 為你獻了萬言長策, 聖人見喜, 加你為吉陽縣令, 教你走馬上任。 謝恩。 待茶飯了去。 不必了。 小官事忙。 將馬來, 回聖人話去。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嗨, 我幾曾有那萬言長策來? 是那張鎬的, 錯加了官也。 且由他, 有誰知道? 我如今不可久停久住, 收拾鞍馬, 便索理任去也。 小生張鎬。 收拾琴劍書箱, 且往黃州投奔團練使劉仕林走一遭去呵! 【正宮】【端正好】恨天涯, 空流落。 投至到玉關外, 我則怕老了班超。 發了願青霄有路終須到, 剷地著我又上黃州道。 【滾繡球】這一遭, 下不著, 孔融好等你那彌衡一鶚。 哥也, 我便似望鵬摶萬里青霄。 你搬的我撒了學, 置下袍, 去這布衣中莽跳。 空著我繞朱門, 恰便似燕子尋巢。 比及見這四方豪士頻插手, 我爭如學五柳先生懶折腰, 枉了徒勞。 小生幼年間攻習儒業, 學成滿腹文章, 指望一舉狀元及第, 崢嶸發達。 誰想今日波波碌碌, 受如此般辛勤也。 【叨叨令】往常我青燈黃卷學王道, 剷地來紅塵紫陌尋東道。 如今十個九個人都道, 都道是七月八月長安道。 兀的不困殺人也麼哥! 看書生何日得朝聞道? 雲貧乃士之常。 聖人道:"君子固窮, 小人窮斯濫矣。 "【滾繡球】雖然我住破窯使破瓢, 我猶自不改其樂, 後來便為官也富而無驕。 洛陽書坐化了, 黃州書自窨約。 比及那時節有一個秀才來投托, 這世裡誰似晏平仲善與人交? 到那財主門首, 報復將去, 有個秀才下書。 那財主便道:著他門首等者。 他腆著胸脯, 眼見的昂昂傲。 要他那繼發呵, 將我這羞臉兒懷揣著慢慢的熬。 投至得他那幾貫錢呵! 輕可等半月十朝。 這裡是個三叉路, 不知那條路往黃州去? 天色喧熱, 就在這柳陰直下歇一歇, 等一個來往的人問路咱。 好熱也, 曬殺我也! 一個出家人來了。 我問訊咱。 【倘秀才】敢問你個禪師長老。 問甚麼? 這條路去黃州也不錯? 正是黃州大路。 長老也, 則他這鍾不宜時, 為甚敲? 是無常鐘, 死了人便撞這鐘。 我道死了人的不是個鋤田漢。 不是。 必然是個富官僚。 可知哩。 這官人姓甚名誰? 我說與你, 死了的官人是黃州團練使劉仕林。 我聽的他道了。 【醉太平】爭些兒把我撞著, 可著我心癢難揉。 揚州太守聽消耗, 你這其間莫不害倒? 第一封書已自無著落, 第二封書打發誰行要? 我將這第三封扯做紙題條。 張鎬, 則好去深村做教學。 嚇我這一跳。 秀才, 你閒也是忙? 忙便罷, 閒便來寺裡吃酸餡來。 長老恕罪。 張鎬也, 怎生如此般命蹇? 哥哥與了三封書, 妨殺了兩個人。 第三封書謁托揚州剌史, 罷、罷、罷, 我不往揚州去, 我則加那潞州長子縣張家村上, 等哥哥消耗, 可不好那。 獨魁南海作龍神, 興雲降雨必躬親。 曾因誤受天公罰, 至今不敢借凡人。 吾神乃南海赤須龍是也。 奉玉帝敕旨, 著吾神行雨。 身體睏倦, 在於廟中歇息片時, 有何不可。 好大雨也! 兀的是個龍神廟, 我則那裡避雨去咱。 【倘秀才】則他這香火冷, 把他莊家賽倒。 莫不是雨雪少, 把這黎民來瘦卻? 古廟荒涼餓鬼嚎, 我權捻土做香燒, 怨書生的命薄。 供桌上有一個珓兒, 我試問神道路。 小生張鎬, 流落在潞州長子縣張家莊, 教著幾個村學。 當時一日, 有我的哥哥范學士為訪小生, 將我萬言長策進了, 保舉我為官; 又與我三封書, 兩封書妨殺兩個人。 第三封書, 小生不曾往揚州去。 如今則回潞州長子縣, 去張家莊上等待哥哥消耗。 小生若是能夠為官, 便與三個上上大吉; 若是不能夠為官, 便與我三個下下不合神道。 【滾繡球】將碑珓兒咒願了, 香爐上度了幾遭。 原來是個下下不合神道。 可怎生一擲一個不合神道? 和這塊臭珓泥也折貴攀高。 遮莫是角木珓、氐土貉, 大古裡是今秋水落。 你下、下、下, 淹了我大段田苗。 將我些有金銀富漢都亡過, 我和你無祭享泥神兩個廝撞著。 我罵你呵, 那裡也雨順風調! 這披鱗的曲蟮, 帶甲的泥鰍! 我歹殺呵是國家白衣卿相, 你豈敢戲弄我! 怎生出的這惡氣? 我則題破這廟宇, 便是我平生之願。 取出我這筆墨來。 有這簷間滴水, 磨的這墨濃, 蘸的這筆飽, 就這搗椒壁上寫下四句詩。 詩寫就了, 我表白一遍咱。 雨暘時若在仁君, 鼎鼐調和有大臣。 同捨若能知此事, 謾將香火賽龍神。 我題罷這詩也, 覺一陣昏沉, 就這殿角邊歇息咱。 叵耐張鎬無禮! 你自命蹇福薄, 時運未至, 卻怨恨俺這神祇, 將吾毀罵, 題破我這廟宇, 更待干罷! 你行一程, 我趕一程; 行兩程, 我趕兩程。 張鎬, 你聽者:你虧心折盡平生福, 行短天教一世貧。 古廟題詩將俺這神靈罵, 你本是儒人, 我著你今後不如人! 天色晴了, 日影兒出來也。 我趕程途去, 便索長行。 自家張浩的便是。 托賴祖宗餘蔭, 得了這官, 如今去赴吉陽縣令。 萬言長策不是我的, 是那個張鎬的。 我就混賴了他的, 有誰知道? 今日走馬赴任, 行動咱。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兀的不是張仲澤, 仲澤! 不中, 我索走走走。 【呆骨朵】我這裡高阜處不住的呀呀叫。 一匹好馬也。 見一個帶牌子的曳剌隨著。 敢問嗎? 你問甚麼? 這個姓甚名誰? 姓張是張浩。 他那年紀兒是大小? 三十歲也。 莫不在長子縣村中住? 是長子縣居住。 因甚上為官爵? 為他獻了萬言長策來。 他那裡有萬言長策? 我則這舊相知張仲澤。 哥哥休怪。 管是我眼睛化, 將他錯認了。 傻屌放手! 我趕相公去。 他那裡取萬言長策來? 世上多有同名同姓的, 我則回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待等哥哥消耗便了。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天色晴了也。 我走了這一日, 覺的有些睏倦, 且下這馬來, 拴在柳樹上, 在這綠陰之下暫歇息咱。 好塊子馬, 腳打著腦杓子走, 赴不上。 兀的不是那塊子馬, 相公敢在這裡。 兀那廝是甚麼人? 洒家是個曳剌, 接相公來, 則被那塊子馬走的緊, 洒家緊趕著跟不上, 接不著相公。 你知道你那罪過嗎? 洒家不知道。 你要饒你那罪過嗎? 可知要饒哩。 你路上曾見個秀才麼? 洒家見來。 你殺了他去, 我便饒了你罪過。 洒家知道, 我殺那傻屌去。 且慢者, 乞個罪名。 他拐了我梅香, 偷了我壺瓶台盞, 你殺了他去! 我便去。 你回來! 倘若你不殺他呵, 你休瞞了我; 要你三件信物:要他那衣襟衫子、刀上有血、掙命的土刻灘子。 三體都有, 你便回話。 天色暄勢, 打破了我這腳。 我慢慢的行波。 兀的不是那傻屌。 兀那秀才, 你住者, 我和你說話。 那騎馬的可正是張鍾澤嗎? 俺那相公認的你, 著我與你十兩棗穰金, 在我這腿曲褳子裡打著, 你自取去。 在那裡? 你黃泉做鬼休怨我! 哥哥饒俺生命! 小生其實冤屈, 死於九泉之下, 我不告張仲澤, 我則告著你。 兀那秀才, 他道你拐了他梅香, 偷了他壺瓶台盞, 教我來殺你。 你可說你怎生冤屈, 你試慢慢說一遍咱。 哥哥, 你停嗔息怒, 聽小生從頭至尾告訴得來。 小生姓張名鎬字邦彥, 他姓張名浩字仲澤, 因與俺同名同姓, 他留小生在他莊兒上教著幾個村童。 當初一日, 有我的哥哥是范學士來相訪小生, 將我的萬言長策收了, 又與了我三封書。 兩封書妨殺了兩個人。 有第三封書, 小生不曾往揚州去。 眼見的小生離了那莊上, 哥哥著人來喧喚我為官, 小生可不在。 他也姓張名浩, 我也姓張名鎬, 同名同姓, 賴了我這官爵。 他恐怕久後白破他這事, 故意著哥哥來殺壞小生, 他自封妻蔭子。 哥哥, 你沒來由替別人做甚麼? 恁的呵, 是俺那傻屌的不是。 小生到不怪那張仲澤, 則怪我那范學士哥哥。 兀那秀才, 你休胡說, 那范學士你怎生怨他? 【倘秀才】我則為他三封書把我這前程來誤卻, 萬言策被人賴了。 大道上肯分的軸頭兒廝抹著, 他請我在莊兒上教村學, 也曾看成的我至好。 兀那秀才, 他也姓張名浩, 你也姓張名鎬。 他是那一個浩字, 你是那一個鎬字? 你試說我聽咱。 哥哥不知, 聽小生說。 【滾繡球】我是金字邊著個高。 可他呢? 他是點水邊著個告, 因此上一般名號。 那加官的管著甚麼來? 誰想這送宣的再也不辨個根苗。 他道是蓋世豪, 我道是兒女曹, 咱兩個非同管鮑, 哥也, 則你那十兩棗穰金是鞘裡藏刀。 俺兩個一時本是知心友, 不想道半路裡翻為刎頸交。 他怎肯將我耽饒? 兀那秀才, 你不說呵, 我怎麼知道。 既然這等, 饒你性命, 不殺你。 謝了哥哥。 兀那秀才轉來, 問你要三件信物。 那三件信物? 要你那衣衫襟、刀子有血、掙命的土刻灘子。 你與我這三件兒, 你便去。 哥哥, 你要衣服, 可割一塊雲。 將來。 衣襟有了也。 這刀子上要有血。 怎麼能夠這刀子有血? 兀那秀才, 揀你那不痛處, 我扎一刀子。 哥哥, 那答兒是不疼的兀那秀才, 你打破鼻子。 你重些打。 哥哥, 怎麼打? 這般打。 哥也, 打破你的鼻子, 就著那血抹在那刀子上罷, 省的我打。 倒好了你也。 那秀才, 你躲了! 哥也, 你甚麼? 傻屌也, 可是那掙命的土刻灘子。 感謝哥哥, 此恩念異日必當重報。 敢問哥哥姓甚名誰? 我姓趙, 是趙實。 你久後得官呵, 休忘了趙實。 哥哥是趙實, 我牢記著哩。 小生一句話敢說麼? 【煞尾】你是必興心兒再認下這搭沙和草, 哥也, 你可休不掛意揩抹了這把帶血刀。 張浩, 休想天公把你饒! 鞭牛漢平白的賴了官爵, 採桑婦沒來由受了郡誥。 我空向他鄉走一遭, 千里投人怕的是到。 若不是吾兄義氣高, 若不是哥哥怎生了? 山海也似恩臨決然報! 異日崢嶸廝撞著, 請一個傳神巧待詔, 一幅丹青寫容貌。 堂上鋪陳掛幔幕, 羅列杯盤置椅桌, 百味珍羞不教少。 一炷明香旦暮燒, 將你那救我命的恩人, 你是趙實哥哥, 直供養到老! 秀才去了也。 三件信物都有了, 我回相公話去。 這廝好不幹事, 這早晚不來回話。 相公, 洒家回來了也。 你殺了那秀才不曾? 我趕上只一刀, 殺了那秀才, 三般驗證都有。 衣衫襟、刀子有血, 相公怕不信呵, 去看那掙命的土刻灘子。 這廝好男子, 我饒了你接不著的罪過。 秀才也殺了, 這廝久後說出來可怎了? 則除是這般。 兀那曳剌, 你去了一日光景, 馬不曾飲水, 兀那裡有井, 你那裡打些水飲馬去。 洒家知道。 有人推我! 叫有殺人賊也! 小官宋公序。 今取回京師去也。 來到此處, 是甚麼人吵鬧? 拿近前來! 你是甚麼人? 你說。 洒家是吉陽縣伺候, 教小人接新官去, 接著這個傻屌。 他道, 你怎麼誤了接待我? 洒家便道, 那馬走的緊, 小人趕不上。 他便道, 你要饒你嗎? 洒家便道, 可知要饒哩。 他便道, 你路上曾見一個秀才來? 我便道, 見來。 他道, 你去殺了他去。 我便道, 乞個罪名。 這個傻吊便道, 他拐了我梅香, 偷了壺瓶台盞。 他又怕我不肯殺他, 問我要三個信物驗證, 要衣衫襟、刀子有血、掙命的土刻灘子。 洒家趕上秀才, 說了他項上事。 那秀姓張名鎬, 道傻屌也姓張名浩, 他兩個一般名字。 他混賴了他萬言長策, 得了他官爵。 洒家聽的說, 我放的秀才去了, 回這傻屌的話。 他久後怕我說出來, 著我飲馬去。 我到井邊, 恰待打水, 這傻屌便要推我在井裡。 相公, 我死呵不打緊, 我有八十歲的母親, 可著誰侍養? 說兀的做甚! 小人說從頭至尾, 說的來不差半米。 殺了秀才又淹死洒家, 傻屌也你做的個損人利己。 我多聽的范學士哥哥說一個張鎬的名兒。 這個未知是不是? 祗候人, 拿住這兩個人, 跟隨我去到於京師, 見了范學士親問明白。 我自有個主意。 左右, 那裡將馬來, 赴京師走一遭去。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第三折老夫范學士。 自從將兄弟張鎬加為吉陽縣令, 至今音信皆無。 老夫今奉聖人的命, 差老夫饒州公幹。 收拾行裝, 便索往饒州走一遭去來。 澗水煎茶燒竹枝, 袈裟零落任風吹。 看經只在明窗下, 花開花落總不知。 貧僧乃薦福寺長老。 自幼出家剃度為僧, 經文佛法無不通曉。 我這寺中碑亭內有一統碑文, 是顏真卿寫的, 就是他親手鐫的。 書法精妙, 寺中以為至寶, 等閒人不得見。 近日有一人姓張名鎬, 是范學士的朋友。 因持三封書投托人, 妨殺了兩個人, 流落在此, 貧僧每日齋食管待。 今日無甚事, 請到方丈中與此人攀話。 這早晚敢待來也。 打聽的范學士哥哥在此饒州為剌史, 小生一徑的投到饒州來。 不想哥哥又宣的回去, 將小生淹留在這薦福寺中安下, 多多的定害這長老。 早間使人來請小生, 須索方丈中走一遭去呵! 【中呂】【粉蝶兒】千里而來, 早則不興闌了子猷訪戴, 干賠了對踐紅塵踏路的芒鞋。 則俺那守饒州、范學士, 故人安在? 哥也, 不爭你日轉千階, 我便是第三番又劫著個空寨。 【醉春風】行殺我也客路遠如天, 閃殺我也侯門深似海。 趁著這木魚聲, 每日上堂齋; 秀才也, 更做甚麼客、客? 謝長老慈悲, 為小生貧困, 將我做上賓看待。 長老, 小生在此多混踐長老也。 不敢。 請坐。 敢問先生學成滿腹文章, 為何不進取功名, 剷地流落四方, 是何主意? 長老不問呵, 小生不敢說。 休賺絮煩, 聽小生說一遍咱。 先生慢慢說一遍。 【石榴花】小生可便等三年一度選場開, 守村院看書齋。 當初范學士可怎生相訪來? 不想俺那月明千里故人來, 他見我便困在、萬丈塵埃。 說道了與你三封書, 去投奔人如何? 倚仗著他三封書, 還了我這饑寒債。 好處托生也。 先妨殺一個洛陽的員外, 奔黃州早則無方礙, 半路裡先引的一個旋風來。 先生但肯謁托一兩個朋友呵, 必有濟惠。 【斗鵪鶉】只為他財散人離, 閃的我天寬地窄。 抵死待要屈脊低腰, 又不會巧言令色, 況兼今日十謁朱門九不開。 休道有七步才, 他每道十二金釵, 強似養三千劍客。 先生何不進取功名, 自甘流落? 小生待要往京師去, 爭奈缺少盤纏。 既然如此, 你若進取功名呵, 我無物相贈, 我這碑亭中有一通碑文, 乃是顏真卿書法, 我將一千張紙, 幾錠墨, 教小和尚打做法帖, 賣一貫錢一張, 往京師去一路上做盤纏, 意下如何? 【普天樂】謝吾師, 傾心愛, 有田文義氣、趙勝的胸懷。 打一統法帖碑, 去向京師賣。 到處裡書生都相待, 誰肯學有朋自遠方來? 那裡取鳴時的鳳麟, 則別些個喧簷的燕雀, 當路的狼豺。 先生, 今日天色晚了, 到來日著行者與你打法帖。 老僧回方丈中去也。 我閉上這門, 就方丈中宿過一夜。 明日五更前後, 打了這碑文, 慢慢的上路便了。 兀的雷響, 不下雨也! 我開了這門試看咱。 好大雨也呵! 【紅繡鞋】本待看金色清涼境界, 霎時間都做了黃公水墨樓台。 多管是角木蛟當直聖親差, 把黃河移得至, 和東海取將來, 抵多少長江風送客。 這雨越下的大也。 【上小樓】這雨水平常有來, 不似今番特煞。 這場大雨非為秋霖, 不是甘澤, 遮莫是箭桿雨、過雲雨, 可更淋漓辰靄。 我今夜不讀書。 看你怎生飄麥。 兀的不嚇殺我也! 【篇】振乾坤雷鼓鳴, 走金蛇電影開。 他那裡撼嶺巴山, 攪海翻江, 倒樹摧崖。 這孽畜, 更做你這般神通廣大, 也不合佛頂上大驚小怪。 鬼力轟碎了碑文。 這張鎬, 你聽者。 莫瞞天地神祇, 禍福如同燭影隨。 善惡到頭終有報, 只爭來早與來遲。 天色明瞭, 我看那碑文。 呀! 一夜雷轟碎了這碑文也! 【滿庭芳】粉碎了閻浮世界, 今年是九龍治水, 少不少珠露成災。 將一統家丈三碑, 霹靂做了石頭塊, 這的則好與婦女捶帛。 把似你便逞頭角欺俺這秀才, 把似你便有牙爪近取那澹石, 周處也曾除三害。 我若得那魏征劍來, 我可也敢驅上斬龍台。 怎生不見長老到來? 張先生, 一夜雷雨不住, 可是怎生? 長老, 一夜雷轟碎了這碑文也。 你因甚惱著雷神來? 【快活三】你不去五台山裡且逃乖, 干把個梵王宮密雲埋。 則待要倒天河淹沒了講經台, 那裡取日月光琉璃界。 【鮑老兒】當日個七個女思凡, 養著俺這秀才, 那其間可不好霹碎了天靈蓋。 古廟裡題詩, 是我罵來。 我不曾學了煮海張生怪。 我腹懷錦繡, 劍揮星斗, 胸卷江淮, 饒你衝開海獄, 磨昏日月, 崩塌山崖。 長老, 小生命運如此, 是天不容小生也。 這殿角邊有株槐樹, 要我這性命做甚麼? 倒不如撞槐身死。 螻蟻尚且貪生, 為人何不惜命? 【十二月】我為甚麼的做鉏麑觸槐, 拚捨了這土木形骸? 孔子有言:"吾豈匏瓜也哉! "好著我無處安排。 我不曾與你三封書來? 再休題三封書與我添些兒氣概, 怎知道救不得我月值年災。 【堯民歌】做了場蒺藜沙上野花開。 指望你金榜標名。 但佔著龍虎榜, 誰思量這遠鄉牌? 那裡是揚州車馬五侯宅, 今日個洛陽花酒一時來? 哀也波哉, 西風動客杯, 空著我流落在天涯外! 兄弟也, 你則今日跟的我往京師見聖人去來。 小生情願跟的哥哥走一遭去。 【耍孩兒】更怕我東南倦上紅塵陌, 空惹的行人賽色。 可不騎鶴人枉沉埋, 把著個顏回瓢也叫化的回來。 未曾結廬山長老白蓮社, 正遇著東海龍王大會垓。 他共我冤仇大, 將這座藥師佛海會, 都變作趙太祖凶宅。 【二煞】若不是八金剛護著寺門, 險些兒四天王值著水災。 偏這條龍不受佛家戒。 恰才禪燈老衲開青眼, 可又早薦福碑文臥綠苔。 空悲慨! 他風雲已遂, 我日月難捱。 【一煞】雖然相公回百姓安, 則怕小生行雨又來, 也是我曾經著蛇咬自驚怪。 我則見一株松影橫僧捨, 錯認做個千尺蒼龍臥殿階, 真無奈。 今日貴神迎見喜, 我問甚麼青龍洞求財。 【煞尾】相公文章欺董仲舒, 詩才過李白。 則為這三封書繼發我做十年客, 你則休教八輔相葫蘆提了那萬言策。 貧僧無甚事, 陪著范學士同赴京師走一遭去來。 第四折老夫范學士, 自與兄弟張鎬同到京師, 見了聖人, 日不移影, 對策百篇。 聖人見喜, 加為頭名狀元。 今日驛亭中安排茶飯, 管待狀元。 令人請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張鎬怎想有今日也呵! 【雙調】【新水令】往常我望長安心急馬行遲, 誰承望坐請了一個狀元及第。 恕面生也白象笏, 少拜識也紫朝依。 今日個列鼎而食, 煞強如淡飯黃虀。 到今日恰回味。 【駐馬聽】當日個廢寢忘食, 鑄鐵硯長分磨劍的水; 到今日攀蟾折桂, 步金階才覓著上天梯。 得青春割斷管寧席, 險白頭擲卻班超筆。 謝罷禮, 君恩敕賜平身立。 兄弟崢嶸之日, 奮發有時。 若不是這一番舉薦呵, 豈有今日? 不乾哥哥事。 果然不干我事, 是兄弟的才學過人。 也不是。 都不是呵, 憑甚麼得這官來? 【雁兒落】都則為范張雞黍期, 今日得龍虎風雲會。 你休誇舉薦心, 我非得文章力。 【得勝令】都則為那平地一聲雷, 今日對文武兩班齊。 想當初在古廟裡題詩句, 誰承望老龍王劈破面皮。 其實、驅逼的我無存濟; 誰知、可元來運通也有發跡。 貧僧來到這京師, 聽知的張鎬中了頭名狀元, 在於驛亭中。 我望相公走一遭去。 長老間別無恙? 長老勿罪。 恭喜相公已得美除。 【落梅風】當日個薦福碑, 多謝你老禪師倒陪了紙墨。 不想那避乖龍肯分的去碑上起, 可早霹靂做粉零麻碎。 小官宋公序。 聽知的范學士哥哥在驛亭中, 我先去見哥哥去。 趙實, 你休著走了那張浩, 只在這裡等著。 來到門首, 我自過去。 哥哥一別許久。 相公, 你與這相公廝見。 敢問哥哥, 這位是誰? 則這個便是張鎬。 呆弟, 這個便是揚州太守宋公序。 【水仙子】枉自有三封書札袖中攜, 我則索撥盡寒爐一夜灰。 眼睜睜現放著傍州例, 我則去那菜饅頭處拖狗皮。 早兩樁兒送的來路絕人稀。 兄弟, 那死的死了, 揚州為何不去? 便道你揚州牧能義氣, 我則怕又做了死病難醫。 哥哥不知, 您兄弟路上拿住一個假張浩也。 在那裡? 拿將過來。 張仲澤, 我和你有甚冤仇, 著人殺壞我來?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川撥棹】你道你便老實, 你不知為不知, 你只會拽耙扶犁, 抱甕澆畦。 萬言策誰人做的? 你待要狐假虎威。 哎, 你個賈長沙省氣力。 【七弟兄】就裡、端的, 現放著試金石。 這是萬邦取則魚龍地, 對金鑾壯志吐虹霓, 不比你那看青山滿眼騎驢背。 【梅花酒】呀, 張仲澤你忒下得, 說小生當日, 正波迸流移, 無處可也依棲。 他倚恃著黃金浮世在, 我險些兒白髮故人稀。 當日在, 村莊裡、村莊裡, 教學的; 教學的, 謝天地; 謝天地, 遂風雷; 遂風雷, 脫白衣; 脫白衣, 上丹墀; 上丹墀, 帝王知; 帝王知, 我身虧; 我身虧, 那一日; 那一日, 便心坦克; 便心裡, 得便宜。 【收江南】呀, 你今日討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你待將漚麻坑, 索換我那鳳凰池。 可憐見我父親年紀高大, 又有疾病哩。 你道你父親年老更殘疾, 他也不是個好的。 常言道"老而不死是為賊。 "只不見我那大恩人在那裡? 相公認的洒家嗎? 只我便是趙實。 哥哥, 受張鎬兩拜。 洒家不敢, 相公請起。 兄弟, 你為甚麼拜他? 哥哥不知, 我當此一日, 若不是他饒了我性命呵, 豈有今日! 原來有這等事。 你一行人聽我下斷:假張浩暗賴了萬言長策, 詐圖官爵, 殺壞平人, 市曹中明正典刑; 趙實見義當為, 不行邪徑, 就加你為吉陽縣令; 薦福寺長老加為紫衣太師; 宋公序選吉日良辰, 就招女婿張鎬過門。 老夫殺羊造酒, 做一個喜慶的筵席。 【鴛鴦煞】則這遠公休結白蓮會, 謝安卻被蒼生起, 誰知也有這日。 成就了宰相薦賢心, 才趁了男兒仗義膽, 白破了賊漢拖刀計。 倒招了個女嬌娃結眷姻, 和你這老禪師為交契。 大都來是書生命裡, 不爭將黃閣玉堂臣, 幾乎的做了違宣抗敕鬼。 題目三封書揭揚州牧正名半夜雷轟薦福碑
作者:陳達叟
舉頭忽見衡陽雁。 千聲萬字情何限。 叵而薄情夫。 一行書也無。 泣歸香閣恨。 和淚掩紅粉。 待雁卻回時。 也無書寄伊。
作者:杜荀鶴
自小即南北, 未如今日離。 封疆初盡處, 人使卻回時。 開口有所忌, 此心無以為。 行行復垂淚, 不稱是男兒。
作者:王愛山
鳳凰台上月兒彎, 燭滅銀河錦被寒。 謾傷心空把佳期盼, 知他是甚日遠? 悔當時不鎖雕鞍。 我則道別離時易, 誰承望相見呵難! 兩淚闌干。 鳳凰台上月兒偏, 和淚和愁聞杜鵑。 恨平生不遂于飛願, 盼佳期天樣遠, 月華涼風露涓涓。 欹單枕難成夢, 擁孤衾怎地眠? 兩淚漣漣。 鳳凰台上月兒斜, 春恨春愁何日徹? 桃花零落胭脂謝, 倏忽地春去也, 舞翩翩忙煞蜂蝶。 人去了無消息, 雁回時音信絕, 感歎傷嗟。 鳳凰台上月兒低, 香燼金爐空歎息。 悶悶厭厭怎不添憔悴? 夜迢迢更漏遲, 冷清清獨守香閨。 急煎煎愁如醉, 恨綿綿意似癡, 淚眼愁眉。 鳳凰台上月兒高, 何處何人品玉簫? 眼睜睜盼不得他來到, 陳摶也睡不著, 空教人穰穰勞勞。 銀台上燈將滅, 玉爐中香漸消, 業眼難交。 鳳凰台上月兒孤, 倒鳳顛鸞謾歎吁。 盼行雲愁鎖西樓暮, 似闌干十二曲, 雁來也還又無書。 情脈脈空惆悵, 意懸懸無是處, 恨滿天隅。 鳳凰台上月兒明, 短歎長吁千萬聲。 香閨寂寞人孤另, 枕消香寒漸生, 碧熒熒一點殘燈。 別離是尋常事, 淒涼可慣經? 冷冷清清。 鳳凰台上月兒昏, 忽地風生一片雲。 淅零零夜雨更初盡, 打梨花深閉門, 冷清清沒個溫存。 他去了無消息, 枉教人空斷魂, 瘦臉啼痕。 鳳凰台上月兒沉, 一樣相思兩處心。 今宵愁恨更比昨宵甚, 對孤燈無意寢, 淚和愁付與瑤琴。 離恨向弦中訴, 淒涼在指下吟, 少一個知音。 鳳凰台上月兒圓, 月上紗窗人未眼。 故人來人月皆如願。 月澄清人笑喧, 訴別離在月下星前。 人美滿中秋月, 月嬋娟良夜天, 人月團圓。
作者:詹玉
白石飛仙, 紫霞淒調。 斷歌人聽知音少。 幾番幽夢欲回時, 舊家池館生青草。 風月交遊, 山川懷抱。 憑誰說與春知道。 空留離恨滿江南, 相思一夜蘋花老。
作者:雍陶
欲出鄉關行步遲, 此生無復卻回時。 千冤萬恨何人見, 唯有空山鳥獸知。
作者:竇牟
有事郊壇畢, 無私日月臨。 歲華春更早, 天瑞雪猶深。 玉輦回時令, 金門降德音。 翰飛鴛別侶, 叢植桂為林。 粉澤資鴻筆, 薰和本素琴。 禮成戎器下, 恩徹鬼方沈。 麟爵來稱紀, 官師退絕箴。 道風黃閣靜, 祥景紫垣陰。 壽酒朝時獻, 農書夜直尋。 國香熅翠幄, 庭燎赩紅衾。 漢魏文章盛, 堯湯雨露霃。 密辭投水石, 精義出沙金。 宸扆親唯敬, 鈞衡近匪侵。 疾驅千里駿, 清唳九霄禽。 慶賜迎新服, 齋莊棄舊簪。 忽思班女怨, 遙聽越人吟。 末路甘貧病, 流年苦滯淫。 夢中青瑣闥, 歸處碧山岑。 竊抃聞韶濩, 觀光想韎任。 大哉環海晏, 不算子牟心。
作者:歐陽修
把酒花前欲問伊。 問伊還記那回時。 黯淡梨花籠月影。 人靜。 畫堂東畔藥闌西。 及至如今都不認。 難問。 有情誰道不相思。 何事碧窗春睡覺。 偷照。 粉痕勻卻濕胭脂。
作者:元結
廣亭蓋小湖, 湖亭實清曠。 軒窗幽水石, 怪異尤難狀。 石尊能寒酒, 寒水宜初漲。 岸曲坐客稀, 杯浮上搖漾。 遠水入簾幕, 淅瀝吹酒舫。 欲去未回時, 飄飄正堪望。 酣興思共醉, 促酒更相向。 舫去若驚鳧, 溶瀛滿湖浪。 朝來暮忘返, 暮歸獨惆悵。 誰肯愛林泉, 從吾老湖上。
作者:趙必{王象}
春光才一半, 春未老、誰肯放春歸。 問買春價數, 酒邊商略, 尋春巷陌, 鞭影參差。 春無盡, 春鶯調巧舌, 春燕壘香泥。 好趁春光, 愛花惜柳, 莫教春去, 柳怨花悲。 春心猶未足, 春幃暖, 爐薰香透春衣。 說與重歡後約, 春以為期。 記春雁回時, 錦箋須寄, 春山鎖處, 珠淚長垂。 多少愁風恨雨, 惟有春知。
作者:黃庭堅
稠花亂葉, 到處撩人醉。 林下有孤芳, 不匆匆、成蹊桃李。 今年風雨, 莫送斷腸紅, 斜枝倚。 風塵裡。 不帶塵風氣。 微嗔又喜。 約略知春味。 江上一帆愁, 夢猶尋、歌梁舞地。 如今對酒, 不似那回時, 書謾寫, 夢來空, 只有相思是。
作者:白居易
榆莢拋錢柳展眉, 兩人並馬語行遲。 還似往年安福寺, 共君私試卻回時。